这位宁王锦袍鲜艳,广袖频拂,蹬着青缎朝鞋,踏着公府步而来。众人见他威风凛凛,已自崇敬,更被他仪态万方慑住。又见唐寅鹤氅羽化,衣袂飘飘,便有人喝起彩来。唐寅满面春风,收拢折扇抱拳向全场致意,全场雀跃。尾随其后,王重垚身着白色囚衣入场。这身囚衣前胸后背有两个斗大的标识,前“囚”后“犯”,感觉非常别扭,王重垚便刻意颔首八面,希望两眼扫视之处,人们莫不折服于自己源自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而后所禀赋的那种超然物外的神态——而不是满脸的鄙夷。三才登场,向全场致敬,场上热情回应。
见三才对着主席台拼命献媚,宝玉发觉那位主场官很眼熟。又见一个锦衣侍者俯首向主场官耳边私语,主场官一听,笑容可掬,看向宝玉这方,分外眼明。宝玉有些猜疑,莫非又是旧时相识?待凝神再辨时,见那锦衣侍者躬身退下,走到宝玉这儿来,行礼道:“有请文妙真人与桃花诗社社长上前观礼!”宝钗等人一惊一乍,目送宝玉、黛玉二人到台前入座。随后,晴雯登场司仪,她取桴擂鼓一通,众声鼎沸的状况就平息了。
主场官起身向全场行礼致敬,自报家门道:“鄙人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正是各位错爱的诗仙。今日特来主持第九届青埂峰翰林大会。”然后隆重介绍了场上站着的四个人和场边坐着的八个评委。身为评委的唐宋八大家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洵、苏轼、苏辙、王安石、曾巩先后起身亮相,纷纷向全场行礼致敬。诗仙发表致辞道:“今文风碌碌,家家无成,亟需一次清理门户的文化大扫除。正为人才凋敝而感伤,忽念及藏之名山之才子,一一细考教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我辈之上。为何我辈尸位素餐,反不若彼山野渔樵哉!实愧则有余,悔又无益之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日则自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饴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以致今日荼毒文墨之罪,在此呈述,以告天下。知我之罪故不可免,然山野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才,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虽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其晨夕风露,阶柳庭花,并不足防我襟怀,况那晨风夕月,阶柳庭花,更觉得润人笔墨。虽我不学,下笔无文,又何妨俚语村言,讲述出一段故事来,亦可使伧夫昭传,复可悦世之目,破人愁闷,不亦宜乎。故曰吕雨春云云。更于言中凡用梦用诗等字,是提醒大家耳目,亦是此会本旨。”又说:“此次遴选大公无私,必定能判断出是非好歹,善恶有报,谢谢大家关注!”言讫,诗仙吟诗勉励道:
鹤唳九州传,鹤吞足万卷。尤觉北斗寒,不负南窠暖。
水月绿波涟,风华白发乱。嫏嬛愿剪翮,上苑一鸣谏!
然后由宁王呈词道:“因唐寅恃才放旷,胡作非为,不但嫖娼宿妓,而且聚众滋事,影响恶劣,给文艺造成了无法弥补的重大损失。个人名誉是小,兹事体大,必须严厉整治,以儆效尤。”建议废黜唐寅“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称号,永世不许他荼毒文墨。
全场哗然,口诛唐寅这个花花公子,更有唐寅前妻前来扔果蔬与鸡蛋。唐寅不服,喊冤叫屈。晴雯击鼓惊场,场上略静。
宁王又道:“本王绝非诬告,请求传唤受害者上场指证。”
诗仙下令传唤受害者。远远地听人哭喊而来:“小强、小强,你怎么了小强?小强你不能死啊,啊哈哈。”哭声悲怆,仿佛来自地狱的鬼哭,弄得场上阴风惨惨、愁云惨淡。
场上万众听着,感同身受,莫不哀痛,还有人叫小强挺下去。有人谴责,也有人对唐寅招了这场官司表示意外。宝钗想起她大哥呆霸王,脸色绯红,忙摘葡萄大嚼起来,以缓解脸上尴尬的神态。
宁王待人把那小强抬上场来安置好,便****,差一个小厮安抚小强的朋友。那人忍气吞声,还兀自抽搐不止。小强耳根清净了,心情有所好转,伤势也就有所好转,竟幽幽醒转,忙挣扎着想要下担架来磕头。但是他力不从心,双手无力撑起身体,又重重摔躺下去。宁王示意小厮扶小强坐起来才好回话。那小厮遂坐到地皮上,提供他的肩头与胸膛给小强依靠。宁王发话道:“小强,你的冤屈可以说了,诸位老爷会给你做主。”
场上众评委闻言,一致表态道:“文场之上无老爷,只有老师。老爷过多,难免死气沉沉,以致文风不振。”
宁王道:“老师们教训的是!”
评委们又都对小强道:“有何冤屈,但说无妨。”
小强无精打采,说不上半句话,就让人为他提心吊胆,怕他一口气提不上来,气绝当场,扫了翰林大会的雅兴。宁王示意小厮给小强掐肩捏背,叫小强不要激动。小强就沉默了,努力调匀气息,闭目养神。
宁王便伸手托向空中,待另一个小厮纵上场来,从侧面呈献一纸书札在他掌上。然后,这个小厮又翻几个跟头下台去候着。宁王接了书札,娓娓道来说:“这是一纸状书,系由良民小强状告恶棍唐寅欺邻霸市、强占民宅,乃至草菅人命。”说时,一躬身,把状纸举过头顶,呈向主场官道:“恳请衮衮诸公主持公道!”
诗仙命人取来,拆开一看,呵斥道:“荒唐!”却责问宁王道:“呈给老夫看的状纸,为何开篇写的却是‘禀夫人’?老夫并非老夫人!这般无理取闹!”
全场哗然,宁王却面不改色,他辩解道:“这状词因受害人在太师府向华夫人当面禀告过,小可笔录了来,并未增删篡改一字。不信可以问华夫人。华夫人尚有惩治恶棍之志,我辈堂堂须眉,不若彼裙钗哉?”宁王狡辩其次,主旨是要让评委们难看,以此回应先前众评委对他的训斥。众评委心知肚明,也不跟宁王纠结,言归正传,因命人宣读状纸道:
禀夫人:小人本住在苏州的城边,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谁知那唐伯虎他蛮横不留情,勾结官府目无天,占我大屋夺我田。我爷爷跟他来翻脸,惨被他一棍来打扁。我奶奶骂他欺善民,反被他捉进了唐府,强奸了一百遍、一百遍!最后她悬梁自尽,遗恨人间。他还将我父子逐出了家园,流落到江边。我为求养老爹,只有独自行乞在庙前。谁知那唐伯虎他实在太阴险,知道此情形,竟派人来暗算,把我父子狂殴在市前。小人身壮健,残命得留存,可怜老父他魂归天,此恨更难填!为求葬老爹,唯有卖身为奴自作贱。一面勤赚钱,一面读诗篇,发誓把功名显,手刃仇人意志坚。从此唐寅诗集伴身边,我铭记此仇不共戴天!
唐寅懵了,不知所云?全场沸沸扬扬,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口诛舌戮。就有怨妇强行登场指控唐寅多行不义,只见她抛头颅、洒热泪,控诉唐寅道:
回公子:奴家本是良家子,懵懂才知人事,已将贞洁奉第一,恪守金科玉律。奴家自小习针黹,心灵手巧比织女,女工技压罗绮市。声名鹊起,十目共视,十手共指,首屈一指修罗记。满城竞穿留仙裾,细腰肢,飘飘仙境里。浣花溪,浣花日,争看新装比基尼,莫不垂涎三尺许。唐寅这个登徒子,闻我名气,图我私房万贯积,踏破铁鞋来寻觅。被他花言巧语欺,奴家以身相许。玉树琼枝连理,巫山云雨比翼。鸳枕狎昵皆耳语,柔情蜜意,只愿永为伉俪。嫁鸡随鸡,奴家远嫁这贼子,背井离乡一千里。合卺千余日,这贼子不思封妻荫子,反去姘外遇。奴家不堪守空室,四处探消息,误入柳巷里。老鸨强抢民女,伪造卖身契,强迫奴家作娼妓。我那负心汉子,乐得我死,他占我银子,好将千金作一掷。若公子有情有义,不是逢场作戏,助我报仇去。
这位怨妇穿得花枝招展,说到动情处,她手舞足蹈,抓狂不止。她的表现令人群情激愤,对唐寅一致声讨。全场炸开了锅,惊场鼓犹如助威一般,讨伐恶棍的声势越发壮大。诗仙以“喝蛮胡音”清场道:“唐寅,你还有何话说!”
见唐寅不对劲,江南四大才子的另外三位挺身而出,跳上台去助阵。
祝枝山道:“唐寅想对诗仙说的话,全在这首诗里。”说时,吟诵《把酒对月歌》。祝枝山借花献佛,洋洋得意自己能在这么多风流人物跟前吟诗。
却听刚才那位怨妇骂道:“甚么风流才子,好不要脸的登徒子!禀告诗仙,唐寅这厮写这首诗,就是毁人名节!”诗仙闻言,虎躯一震。那怨妇又道:“诗仙老师,唐寅这厮对你那位未过门媳妇月圆姑娘心怀不轨。他常对我吹枕头风,说起你与月圆姑娘的韵事,十分艳羡。所以写诗以示觊觎之意!‘我学李白对明月,月与李白安能知?我愧虽无李白才,料应月不嫌我丑!’这说的分明就是想偷情,请诗仙老师明鉴!”
诗仙大怒,对唐寅虎视眈眈,那哆如饿虎的气势压得唐寅几乎精神崩溃。
话说李白到了男大当婚的时候,他母亲给他物色了一个叫做月圆的胡人少女。这位少女人如其名,十分美丽,也颇识字,对李白这小子很倾心。自从李白母亲聘请媒妁前去打探消息后,月圆就时常向李白眉目传情。有一次狭路相逢,给李白留下了美好的印象。李白觉得她的笑容艳若桃李,她的眼神犹如星辰。从此,李白魂不守舍了很久。不料李白父亲李客棒打鸳鸯,这场风花雪月的事告吹。李白母亲是胡人,李白就长得仙风道骨。官方却认为李白血统不纯正,犯长相罪,剥夺李白的科举考试资格。李白后来屡屡拜谒达官贵人,请求举荐,都被无情拒绝。李客为改造后人血统,好让后人能享有汉族的权利,就不允许李白娶胡人少女为妻。那位叫做月圆的少女因此郁郁而终,葬在李白的第二故乡。李白的第二故乡现在还有她的花冢与传说。李白也因此离家出走,从此浪迹江湖。人在旅途往往就会越发思念故乡。李白走后,对那位叫做月圆的姑娘更加怀念,写了很多诗抒情。这段韵事被人当众牵扯进丑事里去,李白十分恼怒!
王重垚维护唐寅,对诗仙说道:“我也对月写诗了,并无恶意!”诗曰:
别来彳亍悔云游,欲扣柴扉满院秋。
梦醒依稀曾邂逅,尤怜落月载离愁!
诗仙一听好诗,喜上眉梢,因对唐寅严肃认真道:“唐寅,今日咱们暂不节外生枝,只把欺善民一节弄清楚,你好自为之!”唐寅吟诗一首,明志道:
身居闾左寒窗掩,趣在书中热血燃。洗耳没精神废话,污犊有道理名言!
衷言逆耳非雄辩,妙语连珠是特权。众里寒暄缺笑点,扬眉又是捧名篇!
徐祯卿辩护道:“子畏生平并不欺善民!身为江南四大才子之首,子畏诗书画名重天下,四方慕之,无论贵贱贫富,络绎登门拜求墨宝,子畏随应之,并不以一时毁誉重轻为趋舍。欺世盗名之辈,怎能如此洒脱!”徐祯卿长相猥琐,他的辩护没有说服力。
宁王恶语伤人道:“此人贼眉鼠眼、鸠形鹄面,一看就是歹徒。连你都说唐寅不以一时毁誉重轻为趋舍,他毁誉之事必定数不胜数,请慢慢道来!”
徐祯卿大言不惭道:“男人不一定非要一表人才,满面春风即可!”全场呵斥,徐祯卿又改口道:“艺术家不一定要有多帅气,但是一定要很有骨气!”全场鼓掌,徐祯卿保住了脸面。
文徵明、祝枝山鄙夷宁王肤浅,当众攻击他人生理缺陷,对宁王睚眦。
宁王道:“这样凶神恶煞,唬谁呢?众目睽睽之下尚且不改文痞习气,背地里不知有多少龌龊事!”
文徵明道:“我等乃是江南四大才子,众人皆知,你却诬蔑为文痞,你诬蔑的还少么!”宁王冷哼一声,扭头顾左右以示不屑。
祝枝山见宁王语塞,夸夸其谈道:“我等江南四大才子,名扬天下,众所周知,路人皆知,你这竖子不得无礼!”
宁王道:“等等,你说甚么,路人皆知,是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大家都听到的,你们竟然认了,真是不打自招!幸亏当今圣上圣明,见唐寅科场舞弊欺世盗名,就知道你们这群蟊贼若得势时,必定会做那个窃国大盗!”
唐寅惶恐道:“有欺世盗名的才子么?”
宁王嗤笑道:“莫要摇尾乞怜,你甚么都不是,还自称才子,不就是欺世盗名么?”
唐寅道:“有史以来,只证实了陈叔宝、李隆基、李煜、赵佶是欺世盗名的才子。在当今盛世,你哪来甚么欺世盗名的才子!”
宁王道:“好个狗贼,正要领教!”
唐寅道:“向狗贼领教,你真是人模狗样!你算什么龙的传人?一个鼠辈,胆敢僭越,跟真龙天子攀亲戚,该打!”唐寅抽出皮革腰带就抽,还说:“本人一向有求必应,让你领教个够!”观众山呼海啸,都喝彩叫好。
宁王吃了几下鞭笞,瞅准机会抓住皮鞭,说道:“打得好!也不掂量掂量自身才几斤几两,凭什么放肆行凶?”
唐寅道:“我一向恃才放旷,你不知道么?天下才共一石,昔日谢灵运分过一次,今日重新分一分。重垚居士王泰来才高八斗,我得一斗八,天下人共分两升!就凭这一点就要对你行凶放肆,你看行不行?”
众人谴责道:“怎么这么抠门?比谢灵运有过之而无不及。”
又有人道:“倘若大斗入、小斗出,更是连两升都不剩了,我辈真是沧海一粟啊!”
另一人又道:“能得沧海一粟都不错了!把剩下那一升碾碎洒进风气里,其他人恐怕只能闻上一闻,也是福分了!”
就有人对唐寅表达由衷的敬意,也有人叫骂。
宁王见王重垚一副囚犯模样,厉声喝问道:“你果真才高八斗?”
王重垚被唐寅推上风口浪尖,说客套话没用,只好借用贝多芬那句话来回答说:“宁王,你之所以成为藩王,只不过是凭借你的出身罢了,而我却是靠我自己的努力成功的。藩王过去有成千上万个,现在还有成千上万个,将来也会有成千上万个,而我——重垚居士王泰来——只有一个!”
宁王一愣,又突然拱手发笑,问道:“当今圣上雄才大略,不知道这雄才大略之才比才高八斗之才若何?”
王重垚回话道:“大致相当。”
宁王呵斥道:“好个无耻之徒!你今日既忤逆犯上,有说则生,无说则死!”
王重垚对宁王的白眼回敬了注目礼,这才回话道:“北极星加上北斗七星,乃帝王之星,三岁小儿都数得清,一共八颗星斗。倘若当今圣上不丢失唐寅那一两斗,就八斗有余了!”全场喝彩鼓掌,都说此人好煞气。
宁王伸手虚按,向晴雯示意,让观众静下来。晴雯擂鼓惊场,观众屏息静气,竖起耳朵听宁王说道:“既然北斗算在天子名下,谅你区区八斗也敢来比帝王的百斗么?如此欺君罔上,罪该万死!”
王重垚回敬道:“北斗绝非百斗,你混淆视听,恣意妄为,私自篡改天子名目,罪该万死!我就是搭上这血肉之躯,也要揭穿你包藏祸心!”
宁王吓得倒退丈许,勉强站住了,说道:“你这穷酸秀才,懒得跟你一般见识!”又对唐寅道:“唐解元,你不顾礼义廉耻,枉读圣贤书,跟那些离经叛道、歪理邪论之辈为伍,你还想不想长进了?”
唐寅道:“别逗了!你自身难保,还来误人子弟,我绝不上当,你就拉着你那些党羽给你殉葬去罢!”
宁王道:“你想抽身?为时已晚!请问,你一斗八的才,比当今圣上雄才大略之才若何?”
唐寅道:“自愧不如,相去甚远!”
宁王道:“自愧不如,你还目无王法!你欺邻霸市,草菅人命;你欺男霸***人妻女!惯着你逼良为娼,你还要逼妈妈为娼!是可忍,孰不可忍?总之,你唐寅丧尽天良,罪该问斩!”
唐寅喊冤叫屈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众评委这时候表态道:“宁王,你不要动辄问斩,这是要吓唬谁呢?唐寅有才一斗八,苍天庇佑,他不是你的菜。”
宁王道:“谁敢打包票?别忘了杨修之死!”
诗仙道:“一斗八之才,乃天下人才之头,只此一个!砍了能长出来么?国中无人,方便你为所欲为啊?”
宁王道:“天下才天下人分,不能私自分了就算数!还得看看,有些人到底有才没才!若不足一斗八,还是在劫难逃!”
唐寅躬身抬手,示意宁王道:“有甚么招数,全使出来罢!请!”
宁王道:“很好!”说时,从广袖里取出一帧天书,叫嚣圣喻到!宁王随身携带的小厮们在场下配合,遍地开花,俯首称臣,山呼万岁。但是太多人对这一套无动于衷。宁王接着道:“这里有吾皇御笔钦书《沁园春》词半阕,特命本王前来征选下半阕,有能续得上的,当场钦点为状元!”于是就有思凡的天人回应宁王,高声叫好。宁王清清嗓子,吟唱道:“千古流芳,万寿无疆,日月同光。奉皇天在上,至高无上;顺天者昌,逆天者亡。膂力方刚,经营四方,一等威风慑八荒。戢戎装,今沙场垦荒,谁与争锋?”念了上阕,宁王随身所带的繇子们反响强烈。宁王接着往下说道:“当今圣上文武全才,治国有方,富民有策。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激扬文字,作扛鼎之作,挥斥方遒。圣上殷切企望,天下有才之士脱颖而出,为国效力。上可以替君王分忧,下可以造福于民。特出此上阕,以文会友,遴选贤能。恳请各位学士不要藏着掖着!”
话音未落,上来一个洋人,高鼻深目,器宇不凡。他体格魁伟,衣着华丽,却十分虔诚地恳求道:“我来自当年苏武牧羊的国度,因敬仰苏武,愿意受中华文明教化,请给个机会展示所学。”
诗仙道:“我来自吉尔吉斯斯坦碎叶城,被中华文明熏陶成诗仙,可见中华文明确实伟大,值得敬仰,值得学习。你要好好表现,若受华夏儿女欢迎,你这个来宾就是嘉宾了。”
此人听诗仙叫他来宾,千恩万谢而后道:“本人从今往后中文名字就叫来宾,若学有所成,就升级叫列宾。若侥幸取得成就,就拜诗仙大人所赐,给华人当嘉宾。”全场叫好,以示嘉勉。这个来宾沉吟良久,一鸣惊人道:“鬼门经营沙场,隶幽冥地下的赌坊,最无需城防,固若金汤。丧心病狂,为虎作伥。斗志昂扬,功德无量,三皇谁能主存亡?君曾王,枉高高在上,一枕黄粱。”
这无疑就是挑衅。场上炎黄子孙同仇敌忾,掉转矛头一致对外,都说这个匈奴文不对题,轰他下台,把此人淘汰回老家去。这个来宾不但没有成为嘉宾,还收到了逐客令,十分沮丧。他回国后,痛定思痛,画出《伏尔加河上的纤夫》,一举成名,改名列宾,以此明辱。后来一发而不可收拾,列宾又带着情绪画出《查波罗什人复信土耳其苏丹》。参考一下这幅世界名画,再回过头来看,列宾在青埂峰上的表达再恰当不过了。画面上,一群野老开怀嘲笑,十分泄愤。“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列宾美术学院也招收中国学生。一中国学生受列宾名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启示,画出《伏特加喝醉的前夫》,一举成名。
列宾去后,宁王冲台下又道:“还有谁愿意试试?”
这分明是在发动群众对付唐寅与王重垚。王重垚识破宁王用心,当仁不让道:“我这里正好有一首《贺新郎》,要拜奉到天子足下,请指教!”因吟唱道:
猛龙越洪峰,闯汪洋,乘风破浪。长城形状,万里龙行莫可挡,千古王者雄风,令三皇五帝都避让。秦汉日月过女墙,愁云降,存亡在谁掌?天苍苍,御万象!烽火台上吊古往,比倜傥,万寿无疆,别来无恙?天下第一比不上,天上第一最强!长城长,乾坤朗朗。一朝龙腾九霄上,让三皇五帝都仰望!都仰望,都倜傥!
宁王笑道:“好狗贼,总算逮到你题反诗了!你就等死罢!”
有些东西掌握在自己手中,就是无敌的法宝;别人一旦染指,就是那人该死的罪证。
却听泼妇骂街,叫喝道:“哪来的黄口小儿,这里岂是你撒野之处?”循声一望,只见苏大姐、苏小妹及青娥、素女撑着硕大的伞纷纷从天而降。伞上并无骨架,只有四根绳索拴着伞布四角,系在背上。其中有一顶白伞、一顶绿伞、一顶红伞,只有苏惠的是花伞,上面有花花绿绿的一幅《回文璇玑图》:
琴清流楚激弦商秦曲发声悲摧藏音和咏思惟空堂心忧增慕怀惨伤仁
芳廊东步阶西游王姿淑窈窕伯邵南周风兴自后妃荒经离所怀叹嗟智
兰休桃林阴翳桑怀归思广河女卫郑楚樊厉节中闱淫遐旷路伤中情怀
凋翔飞燕巢双鸠土迤逶路遐志咏歌长叹不能奋飞妄清帏房君无家德
茂流泉清水激扬眷颀其人硕兴齐商双发歌我衮衣想华饰容朗镜明圣
熙长君思悲好仇旧蕤葳桀翠荣曜流华观冶容为谁感英曜珠光纷葩虞
阳愁叹发容摧伤乡悲情我感伤情征宫羽同声相追所多思感谁为荣唐
春方殊离仁君荣身苦惟艰生患多殷忧缠情将如何钦苍穹誓终笃志贞
墙禽心滨均深身加怀忧是婴藻文繁虎龙宁自感思岑形荧城荣明庭妙
面伯改汉物日我兼思何漫漫荣曜华雕旌孜孜伤情幽未犹倾苟难闱显
殊在者之品润乎愁苦艰是丁丽壮观饰容侧君在时岩在炎在不受乱华
意诚惑步育浸集悴我生何冤充颜曜绣衣梦想劳形峻慎盛戒义消作重
感故昵飘施愆殃少章时桑诗端无终始诗仁颜贞寒嵯深兴后姬源人荣
故遗亲飘生思愆精徽盛医风比平始璇情贤丧物岁峨虑渐孽班祸谗章
新旧闻离天罪辜神恨昭盛兴作苏心玑明别改知识深微至嬖女因奸臣
霜废远微地积何遐微业孟鹿丽氏诗图显行华终凋渊察大赵婕所佞贤
水故离隔德怨因幽元倾宣鸣辞理兴义怨士容始松重远伐氏好恃凶惟
齐君殊乔贵其备旷悼思伤怀日往感年衰念是旧愆涯祸用飞辞恣害圣
杰子我木平根当远叹水感悲思忧远劳情谁为独居经在昭燕辇极我配
志惟同谁均难苦离戚戚情哀慕岁殊叹时贱女怀欢网防青实汉骄忠英
清新衾阴匀寻辛凤知我者谁世异浮寄倾鄙贱何如罗萌青生成盈贞皇
纯贞志一专所当麟沙流颓逝异浮沉华英翳曜潜阳林西昭景薄榆桑伦
望微精感通明神龙驰若然倏逝惟时年殊白日西移光滋愚谗漫顽凶匹
谁云浮寄身轻飞昭亏不盈无倏必盛有衰无日不陂流蒙谦退休孝慈离
思辉光饬桀殊文德离忠体一达心意志殊愤激何施电疑危远家和雍飘
想群离散妾孤遗怀仪容仰俯荣华丽饰身将无谁为逝容节敦贞淑思浮
怀悲哀声殊乖分圣赀何情忧感惟哀志节上通神祇推持所贞记自恭江
所春伤应翔雁归皇辞成者作体下遗葑菲采者无差生从是敬孝为基湘
亲刚柔有女为贱人房幽处己悯微身长路悲旷感生民梁山殊塞隔河津
降落时,这伞太难驾御,苏小妹及侍女青娥、素女分别将徐祯卿、文徵明与祝枝山等三人踹下台去。落定时,四位飞仙变戏法,从伞里拿出一顶桂冠和一个紫金葫芦,内装灵丹妙药,特来救治小强。青娥倒出一枚灵丹,亲手喂小强服下。素女捧来伞布,盖在小强身上,嘱咐小强好好休养。又嘱咐小强的同伙们,要好好照顾好小强。
宁王原打算让小强死在场上,就能把诬陷唐寅的罪名坐实。为达目的,宁王连验尸的仵作都带到场下来候着了。那仵作是一位西洋解剖大师,中文名字叫做冷白郎。他想大显身手,在台下望眼欲穿,只等小强一死,他立马登场表演庖丁解牛的技艺,公布小强身上多处内伤外伤。一见有贵人对小强出手相救,冷白郎知道自己没戏了。场上,由于忌惮苏惠及苏小妹神威,小强的同伙们对小强虚情假意,嘘寒问暖起来,都极其关怀。尽管有人的眼神游移不定,但也尽量展示出了友善。宁王还纡尊降贵,亲手给小强整理“被子”,又特意研究起盖在小强身上的《回文璇玑图》,带领一群喽啰恭维苏惠。场下,冷白郎看得满目起火。
救了小强,苏大姐、苏小妹转身面对主席台。苏大姐问礼,苏小妹稽首。
诗仙还礼道:“不知天子少保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苏大姐道:“刚才情急之下泼妇骂街,大煞风景,也请诗仙一齐恕了!”
诗仙道:“岂敢!岂敢!”
苏小妹请求诗仙,让人带小强下去继续救治,诗仙应允。小强临别赠诗一首,向苏大姐、苏小妹和诗仙致谢道:
五内储经纶,多年作鹤吞。涸辙中道鲋,沧海小波臣。
槁木遗春恨,芳华落病根。抽薪焦尾献,奏乐所承恩!
诗仙听了,眼睛一亮,对小强竖起大拇指。苏大姐、苏小妹也都喜欢,连声叫好。宁王见状,赶紧恭维道:“小强一吃下灵丹妙药,就脱胎换骨做诗了,有的人可能写了一辈子也未曾像他这样自然而然地靠近诗歌本身,真的很神奇!”
苏小妹也不谦虚,说道:“不错,吃了我们通灵三昧丸的朋友,你的愚昧、冒昧、昧良心通通都会很快昧完,从而变得兰心蕙质,能做出很火的诗来!”
小强笑道:“通灵三昧丸,杠杠的!”
苏小妹道:“雅诗难得,你值得拥有!”
宁王问道:“那么,哪里能买到通灵三昧丸呢?”
苏大姐道:“没有了!咱们小强算是中国诗坛上独一份的与众不同!”
等宁王的小厮们打扫了现场,苏氏姑侄才问王重垚道:“东君别来无恙!”
王重垚凄然回话道:“无恙、无恙,已无人样。”
苏小妹嗤嗤一笑,拿过素女手中的桂冠,给王重垚戴上,娇嗔道:“你就会变着法儿讨好处!这下有人样了罢!”此举搞得王重垚不知所措。
苏大姐斥责宁王道:“这位王孙,今日乃书生文士的翰林大会,不要搞得像江湖浪人的武林大会。从现在开始,举行翰林大会,你若觉得无趣,请回!”
宁王赔笑道:“小王渴仰窦夫人的《回文璇玑图》已久,正苦于无缘请教,今日有奇缘,求上仙不吝赐教!”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