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似乎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初春的寒意尚未褪去,夕阳下的水面上,木质的破船上两个棉服外套着救生马甲的男人站在船头各持一根竹竿,驱赶着大量漂在水面上的各种垃圾。男人手里赶着垃圾,目光却一直盯着岸边的一个红色木桩。红木桩分东西。当所有的垃圾在驱赶下自西向东,越过了红木桩,男人便停住了手。男人回头看望着什么,像是在等待什么信号。
寒风拂过河面,吹灯船头男人的鼻头红通通的。男人等待的是在面紧贴河道的河管站上的反光信号镜。此刻,一个干瘪的老头正拿着望远镜望向那条负责驱赶垃圾的小船。望远镜里,那些漂浮的垃圾一点点消失在老头的视线里。同时,他也看到了穿上的男人正回头望向自己的方向,等待着信号。
干瘪老头步履蹒跚的来到反光镜面架旁,拉动了架子上已经脱漆生锈的把手。随着老头的拉动。船上的男人看见了闪烁的信号。他开始抽起竹竿,准备打道回府。迎着夕阳,他站在船头皱着眉头,望着那些此刻已在红木桩东的垃圾。
红木桩东的垃圾像是被撒进闹市银钱一样。两岸那些早已等待许久的妇女儿童纷纷跃入寒意十足的河中,开始飞快地抢夺,筛选起来。几只鸭子尚且畏惧着河水的寒意,还徘徊在岸边。而这些人们似乎并不介意这依旧刺骨的温度一样,前赴后继。男人站在船头杵着竹竿静静地看着。红木桩的那边,沿河全是密密麻麻的破房子,层层叠叠,修修补补。青苔黑油将沿岸房屋染得像是拥挤寒酸的悬棺。
唯一的区别,只是这些棺材开了窗,里面还住着人。他们到底是活着的死人,还是死了的活人。男人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他也住在那里。每每男人站在这个分界线上的时候,男人都有着一种悲伤和愤怒的情绪。男人回头望向刚刚被自己清理过的河面,波光粼粼,干净,平静。红木桩西,岸净水明,绿柳亭台,若隐若现。时不时还由里面传出声声慢曲,好不自在。而区分这一切的,就是那根红木桩。
男人来不及感叹,只见船头附近还飘着一本小册子,最重要的是这本小册子居然还在红木桩西。男人赶忙伸杆挑起。湿透的小册子被扔到了船板上。一旁的同事,笑着喊到他。他叫叶家万。
同事:“家万,这活你爸干了一辈子,从来没有这种漏网之鱼啊!”
叶家万:“所以他才干了一辈子!”
同事:“还是要小心点,要是让那些东老爷们看到了没弄干净了。哪个都担待不起。”
叶家万笑了笑,不再接话。他坐在船头甲板上翻起了刚刚打捞起来的那本小册子。同事拉动了小船后面那台单缸小破发动机。发动机像是哮喘一样,一边咳着一边推着小船缓缓地朝着河管站驶去。
河道管理站的小码头上,同事抱着竹竿已经爬上沿岸的阶梯。叶家万正俯身将纤绳捆在码头的岸桩上。这时,干瘪老头来到了叶家万身边。
老头:“咋样?”
叶家万:“还好嘛!不算太累!”
老头:“瓜娃子,晓得个屁!你才替你爸来干几天?”
叶家万笑了起来。他跳到老头身边,凑到老头面前,低声问道。
叶家万:“左爷,你晓不晓得,今年是哪一年?”
左爷一眼咧了叶家万一眼。
左爷:“品成18年啊!你是活得哪一年都不晓得了啊?”
叶家万摇了摇头,他从身边掏出那本捡起来的小册子,脸上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叶家万:我肯定晓得今年是品成18年,有一个算法叫公元,今年是2006……
当左爷看到叶家万的笑容时,老头便知道叶家万要说些有风险的话了。左爷伸手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叶家万的头上,像是紧急时刻拉下电闸一样。叶家万被左爷突然的袭击打了个踉跄。左爷虽然干瘪,但动作却甚是灵活。
老头一把夺过叶家万手里的那本小册子,紧跟两步来到一个井盖前,一手拉起井盖,反手便将小册子扔了进去。这是个水流发电机的维修通道,下面是不断旋转的叶片。小册子一下去,便瞬间尸骨无存了。叶家万还没来得及生气,便看到了左爷铁青的面孔。
左爷:“就你懂得多啊?你这个话,可不敢拿出去到处说啊!”
叶家万:“我没到处说,就跟你说了啊!”
左爷:“顶嘴!你是活够了啊?前面倒霉的人还嫌不够多啊?”
看着左爷严肃地眼角,已经开始湿润了,叶家万不再顶嘴。
左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脑子好,高中都能毕业。以后有机会伺候老爷太太。不得了了,你心里要有数!我们自己的老话,在家说一下就行了。出去还是要用官话!不然吃亏的是你自己。”
叶家万:“晓得了!”
左爷:“你爸喊我晚上去吃饭,说要请客。是不是你考上使用所了?”
叶家万点点头。
左爷:“霓语是过了四级了?”
叶家万:“六级,卡线过的。”
左爷:“那在不在籍?”
叶家万点点头,左爷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叶家万的肩膀。
左爷:“你争气,你爸就有得吹了。你家有你这么一个,就算出头。自己以后出去多长个脑子!赶紧收拾完了回去。”
说罢,左爷转身离去。叶家万捆好了船,蹲在了码头前。他从船舱里捡出一条毛巾,伸手在河水里淘洗了一把,狠狠地擦起脸。落日下,叶家万那被冷毛巾搓红脸,居然显得有些红润了。
叶家万望着远出立着红木桩的河道分叉处。那些目力所及的美好和视线之外的窘迫居然靠得如此之近。这个清秀俊朗的青年,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很好,暂时还没有馊味。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声地喃喃自语到。
叶家万:“2006。”
月光下,一栋老旧的水泥二层小楼上顶着一个脏兮兮的招牌,028市国立公共交通站。小二层虽然简陋,但和它周围的那些摇摇欲坠的木质民房比起来,简直可以说就是个堡垒。
小楼前的空场上停着一排排铰接式公交车。夜幕下虽然规模不小,但走近细看,每台车几乎都残破不堪,中间铰接的篷布大都已千疮百孔,轮胎的橡胶都已龟裂,防滑的纹路更是早已消失。但最为显著的却是这数量众多的公交车头上都顶着个巨大的橡胶气囊。这是用来储存燃料,天然气的地方。
已经休息地一排车中其中一辆上居然还闪动着一点灯火。公交车里,驾驶座旁边的发动机引擎盖已经被揭开着,一盏煤油马灯挂在车顶上,虽说是煤油灯,但它有个节约的主人。所以它的光亮并不比蜡烛强多少。
围着发动机面对面蹲着一男一女。男的是叶家万,女的叫徐佩芬。两人围着发动机都注视着顶在发动机上的一个铝制饭盒。两人正在用发动机的余温热饭。徐佩芬两眼发直的盯着饭盒,忍不住的吞咽着口水。终于,她忍不住伸出了手。
徐佩芬:“应该好了吧!我觉得……”
叶家万抬手拦住了徐佩芬伸向饭盒的手。他抬眼望着这对面这个急不可待的姑娘。姑娘杏眼圆睁地吞着口水。
叶家万:“你慌啥?还没热透!”
徐佩芬:“差不多了,哪儿来那么多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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