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子的翻译业务有好有坏。和小李做国际会议的同传,在行业人士中算是高大上的工作。一天到晚闷在电脑前,盯着屏幕做文件翻译,是最脏最累的活。而如果能够出国,陪同客户上入商届政届名流的圈子,下入街头巷尾异国情调的氛围,也算是一个吸引人的工作。
有个客户是生产音响产品的,名叫老铁,许多产品出口欧美市场。阳子为他们公司做产品说明书,已经枯燥得快吐了,同时也快累出血了。深秋时节,老铁神秘地把阳子邀请到办公室,说:“伙计,你帮我产品说明书,累死累活,现在要奖赏你。”
“奖赏不用,你只要多派活,在这座城市,不怕累死,就怕饿死。”
老铁摊牌了:“今年秋季德国音响展,你陪我去。”
老铁几年前曾去过那个展览,于是他添油加醋把德国,乃至整个欧洲的美景给阳子渲染了一会儿。阳子感觉有些头晕。
二十多天后,阳子陪同老铁,还有他们公司的一男一女,男的是公司的工程师大嘴,女的称号是高清姐,他们已经奋战在德国法兰克福音响展场馆之中。
只见阳子跨坐在三米高的展架上,从早上九点忙到下午两点多,终于能喘上一口气。白手套已被油污染成黑手套,手掌几个破洞中,好像有刚出生的小老鼠往外挤,肉红鲜嫩。最惨的是出国前买的名牌灰蓝色牛仔裤,布料细腻柔软又不失厚度,当时他的打算是抵挡欧洲四月份夜晚的寒气,应该不成问题。不知什么时候,右边的大腿裤管横着划开了一条十厘米的口子,布片翻开,露出灰白的衬布,像死鱼的肚皮,垂在空中微微颤动。
他叹了口气,右手把眼镜往鼻梁上一推,恨恨地骂道:“狗日的老铁!”
展架下面,老铁瘫坐在塑料椅上。他向上挥挥手,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皱纹。他气若游丝地说:“阳子,注意安全。”老铁的嘴唇蠕动着,还想说什么,不过阳子听不到。老铁也累得半死,哪里还有力气说话。
工程师大嘴坐在他左侧,肥胖的身躯几乎覆盖了脆弱的塑料椅,张嘴喘着气,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而老铁的秘书清高姐其实没做什么事,只是在三个男劳力扛钢筋搭展架的时候递扳手送螺丝。她坐在老铁对面角落里,半截身子趴在旁边的木箱上,“哎哟,哎哟”娇媚地喊着。
来德国参加法兰克福国际音响展之前,阳子万万没想到竟然落到如此下场。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家里吭哧吭哧打字呢。他曾经梦想的欧洲之行是这样的:陪政府要员、商贾名流出入各种高端华丽的场合,觥筹交错。而现实呢,只要看看他腿上的破洞就知道了。
宽阔无边的展馆内,周围其他公司的展台已经安装完毕,铮亮的钢管,五彩的霓虹灯,还有调试设备的噪音,幻化成刻薄的嘲笑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把老铁的展台围得密不透风。这里依然只是一个空架子,一个黑洞,一个城市高楼大厦之间的贫民窟。那些装饰板材,灯具,设备,都在木箱里睡觉。根据展商须知,明白无论如何,今晚必须装台完毕,明天正式开展。
他们的肚子一直咕咕叫。老铁的两个手下都不敢主动说。阳子只好艰难地沿着梯子爬下来。连续当了三天工地民工,大腿酸得不行。大嘴用脚推过来塑料椅,阳子双手接住,挣扎着坐在老铁身边。他毕竟不是老铁的员工,肩负“翻译官”的光芒,老铁对他还是尊重的。
“你看,老板,”他心里默默练了三次,终于忍不住说出口,“实在太饿了,要不叫秘书去买点吃的?”
老铁白了清高姐一眼:“你看你怎么当的秘书,大伙到现在没吃午饭,饿成什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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