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巅刚刚从大山深处狩猎归来,像往常一样背着比自己体积大两三倍的巨大猎物,缓慢、谨慎、沉稳地走在回归的路上。
黄巅的打扮看上去就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猎人,从远处看去几乎无法从环境中分辨出他的身影。他脸上浓密的毛发和伪装用的涂色掩盖了他的年纪,不过干燥并微微枯黄的胡须透露出他也许已步入中年。然而,浑身如猎豹一样修长结实的肌肉线条是连很多青壮年都不具备的。可以肯定的是,当危机来临时,他的身体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姿态并做出反应。他身着一套简单的用于融入环境的衣物,并不具备任何防御能力,似乎只要被猛兽轻轻一抓就会破碎。随着黄巅身体的摆动,隐蔽服装下隐隐露出多把收入刀鞘的匕首,那大概他就是用来猎杀猎物的武器。
“进这活山,已经两年了吧。”
黄巅喃喃道,他改用单手扛着已经死去的猎物,另一只手握了握拳,又摸了摸脸。
“指甲——又该磨了,胡子——再过一个月吧。”
一阵山风吹来,黄巅周围的树木花草在摇曳中沙沙作响。风吹到黄巅脸上,他眯了眯眼,好像沉醉在这舒适的吹拂中。
“本打算着逃避的念头准备好来这里受苦的,没想到,这么快就习惯了这样的野人生活。”
风继续吹着,黄巅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稍微加快了步伐,往住处走去。
突然,风停了,声音消失了,就好像一个正在演奏的交响乐戛然而止。黄巅迅速扔下背上的猎物,抽出腰间的自制匕首,弓起身,眼神巡视周围,进入警戒状态,一气呵成。
“没有杀气,没有血腥味,没有野兽的踪迹。需要确认视野盲区。”黄巅立刻作出了判断。
仿佛时间暂停般的景象仅仅持续的一瞬,没等黄巅转身,他又感觉到风吹到自己身上,又听到了风与自然的协奏。
黄巅小步转身,仔细观察了刚才视野范围之外的区域。
没有危险。这是黄巅反复确认之后得出的结论。
黄巅缓慢地直起身,一只手拿起猎物的一条腿,另一只手仍紧握匕首,拖着猎物继续前进。不过这次,黄巅走得更慢,同时,他眼睛仍没有停止对周围的侦查。
正当黄巅快来到居住的洞穴时,敏锐的视觉让他似乎看到洞穴前多了什么东西。他眯眼望去,只能影影约约看到在植物间的缝隙中露出一些模糊的轮廓。黄巅没有着急靠近,放置好猎物后,他小心翼翼地游走在能隐藏身体的树丛里,想要看清那个东西是什么。
随着黄巅的注意力越来越集中,他突然发现自己能将远处的东西看得更清楚了。
“眼睛怎么了?”
黄巅心里一惊,但身体没做出任何惊慌的举措,唯一的影响就是原本远处清晰景象又随着注意力的分散而变得模糊。
“错觉吗?”
可黄巅的直觉告诉他没那么简单,他又集中注意力看向洞口。这次,他依然看得异常清晰。凭着在活山求生两年的经验,他没有放弃利用这个异变的机会,更加专注地捕捉洞口那个东西的全貌。
“那是——人类?”
黄巅有些意外,这是他进活山以来第一次看到活着的人类。
“他知道我在这!”
不知为何,黄巅心里闪过这个念头。黄巅的隐蔽技巧非常出色,除了身体的完美藏匿,他甚至可以完全消除体味,或者说完全和自然界的气味融为一体,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成为唯一能在活山未开发地区生存那么久的人类。然而,面对这个来路不明的人类,他对自己的技巧萌生不了哪怕是一点点自信——哪怕是那个人类全身赤裸、一动不动、从来就没有正面面对过黄巅。
发觉了这点,黄巅放弃了隐蔽,抓紧手里的匕首,一步一步靠近那个人类。终于,黄巅来到了他的身后,但他没有试图制服近在咫尺的表面上没有任何反应的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有一种未知的力量在阻止他,他的直觉高度他如果将匕首刺向他,不会有好结果。
“你好……请问……你是谁?”
黄巅紧绷着身体问出了这句话,这绝不是因为两年没和人进行语言交流造成的说话不自然。
然而那人迟迟没有反应,背对黄巅的身体也没有丝毫要转过来的意思。
“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黄巅再次发问,同时心里想着他是不是失忆了。
“你……好……请……能……话……”
那个人开口了,但好像只是在重复黄巅说过的话,虽然断断续续的,但发音和黄巅几乎一模一样。
黄巅见他虽然开口了,但还是没有转身的意思,在确认这人没有散发任何恶意的情况下,慢慢绕到了他面前。黄巅总算能看清这人长什么样了——没有头发、没有眉毛,五官及其普通,甚至不知道用哪个别的形容词去形容他的样貌。就好像他的眼睛就只能用“眼睛”描述,鼻子就只能用“鼻子”描述。黄巅自己也不清楚该怎样解释自己的想法,突然,他想到了曾经读到的一个笑话:医生让一位病人多吃水果,可病人拒吃苹果、香蕉、橘子,并且喊道:“我要吃水果!”
黄巅的内心越来越不平静,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人有种说不出的诡异。黄巅在打量他整个人的时候注意到了除了毛发,他同样没有任何一个两性特征。这样的身体,就好像一个原始的模子,等着加工后成为完成品。
“你听不懂是吗?”
黄巅见他重复完自己的话后又没有任何动静了,于是又开始试探。果然这人又重复了一遍,不过好像流利了一点。
“我,黄巅。”黄巅将匕首收回刀鞘,用手指着自己说。虽然黄巅看到他的眼睛没有对焦在自己身上,但他能肯定他正在看着自己。
“我,黄巅。”那人一模一样地模仿。
“不不不,我,黄巅。”黄巅继续用手指着自己,另一只手想去抓那人的手指自己。
就在触摸到那人的一刹那,黄巅感觉从那人的皮肤上传来一股不该出现在世界上的强大冲击力。此刻,黄巅的注意力前所未有的集中,大脑与神经极速运转,想把手从那人身上拿开。黄巅做到了,或许是他的求生欲让他的反应超出了人类极限,从收回手到后跳至一个安全距离,比“一瞬间”都还要快那么一些。
黄巅头上已经冒出了汗,身体也因粗重的呼吸而明显地上下起伏。
“保住命了吗?”
黄巅低头看了看触碰过那人皮肤的左手,心里一惊。
“这是谁的左手?”
黄巅突然觉得很可怕,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脑细胞极限运作着,在一秒内闪过无数念头。
“这理论上应该是我的左手,但为什么,我的记忆中它是不存在的?而且我现在仍感觉不到‘我的左手’的存在。难道,是刚才的力量?”
密集的汗水顺着黄巅的脸留下来,冲刷着脸上的涂料。弄清状况并没有让他安心下来,因为就从他意识到他左手“不存在”的现实后,这种“不存在之感”就一直顺着左手手臂蔓延开来。黄巅束手无策,在他眼中,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改变,但他能推理出自己正在已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迅速消散。
惊惧、无助、绝望,黄巅的脑中甚至不断闪现从前生活的片段,遗憾、仇恨、冲动伴随着回忆重新涌上他的心头。浪潮过后,一切归于平静,黄巅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要死了吗?”
黄巅闭上了双眼,感受着“不存在”在自己身体上蔓延,等待着死亡。
“黄巅。”
突然,黄巅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他睁开眼,看见那个人已来到自己面前,正把手伸向自己。
“不要,危险!”
黄巅很想开口提醒,但已经感受不到嘴的存在了。
然而,就在那个人用手碰了一下黄巅手臂的那刻,黄巅发现自己的身体的存在感似乎正从那个点迅速扩散开来。下一秒,黄巅便感觉全身都恢复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黄巅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疑惑地看向面前的人,然而他仍然面无表情,好像之前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黄巅。”
那人又用手指点了一下黄巅,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是,我是黄巅。”
黄巅点点头。作为一名多次在刀尖上跳舞的猎人,他已经在最短时间内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虽然对自己身体的变化以及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但他知道想要弄清这一切,就必须先于眼前这人交流。
“它果然什么都不会吗,它的大脑和它身体一样,就像是从未接触过外界的样子。不过好在踏出了第一步,知道了它的学习能力很强。先从简单的名词开始教起吧。”
黄巅这么想着,用手势比划着,试图请眼前这个生物去洞穴里“做客”。而任凭这个过程再怎么不顺利,黄巅再也不敢直接拉着它进去。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