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回到家时撞见亚宝从老屋里出来,梁子一把刹了电动车两眼圆睁地怒视他。
亚宝忌惮地瞥下梁子,上了自行车离去。梁子敌意地看看他的背影,转头见母亲立在门口。“他儿媳的事不是给他办好了吗,还来咱家干嘛?”
“你爸失踪这么多年了,我请他去派出所问问,看能否开个死亡证明。”
萧南没来送画之前,江小霞从没想过要改嫁他人。其实从法律上来讲,她始终是个自由身,因为1980年国家修改的《婚姻法》把女方年龄从18岁提高到了20岁,直到丈夫离家出走时两人依然还没办理结婚登记。
“急着想嫁人是吧?”梁子推车进屋,“他老婆是不是快病死了?”
“放屁!”江小霞气得涨紫了脸,“你拿妈当啥人了?我要是早想改嫁,还会等到现在人老珠黄!”
“别生气,妈,跟你开玩笑的。”还从没见母亲发这么大的火,梁子放好车子后赶紧过来为她捶后背,“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为我吃了很多苦,儿子将来一定会报答你老人家的。”
“唉,有你这句话,妈也值了。”江小霞的怒气顿消一半,“你咋把你大舅惹毛了,说你以后的事他再也不管了。”
“不管更好,没人请他咸吃萝卜淡操心!”梁子说完掉头进了厨房。
“好,你能耐。要是一辈子找不到媳妇,也别跟妈闹!”
厨房里的梁子掀开锅盖看看炒好的菜,“唉,宝爷啊宝爷,我梁子要是真打了光棍,一定有你的好看!”他依然没忘记当年亚宝对自己的恶毒诅咒。
晚饭时梁子把刚发的一千元工资全部交给了母亲,江小霞留下了一半,把剩下的五百放在了儿子面前。“身上留些,要是遇到个合意的,也出手大方点。”
“不用你教,我知道。”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炸雷,江小霞赶紧放下饭碗,“要下雨了,你快上楼关窗子,我出去收衣服。”
上了阁楼的梁子望见对面二楼也在关窗子的玉琴嫂朝自己招手,他笑了下,伸手关上了两扇木窗。
滂沱大雨整整下了一夜,江小霞也听着雷声在隐隐心痛中睁了一宿的眼。多少年来,每当遇到这种天气时,她都会想起30年前的那个晚上。萧南冒雨逃走后,也是在现在住的房间里,在母亲的陪伴下她在嘤嘤啜泣中哭干了眼泪,被逼出嫁后的第二晚就落下了心痛病,虽然看过不少医生服过不少药,却始终无法根治。心病还须心药医,她的心药却远在天涯,而且此时的身边还睡着另外一个女人……
楼上的梁子不知母亲的痛,靠在床头一边听着哗哗的雨声,一边回忆起第一次背苗芸过河的往事:那是初二秋季开学后不久的一个雨天,水泥的乡道还没修好,没带雨具的他放学后与读小学的亚富合打一把伞,两人沿着北山下崎岖的山道向小溪走来。
“不下了?”梁子探出手试试。
亚富忽然拉拉他,“你听啥声音?”
从山坳中传来万马奔腾般的隆隆水声,且声音越来越大。
“不好,山洪来了,快跑!”梁子拉着亚富就向溪边跑去。
昔日清澈见底且最窄处可以一脚跨过的小溪,此时宽如河流,水面浊流滚滚,苗芸打雨伞进退失据地立在溪边,脸色苍白惊恐不安。
“小蛮女,洪水来了,快过呀!”梁子手拉亚富淌着水。
苗芸的母亲是村里的哑巴花钱从云贵那边买来的,去年才把苗芸从老家接来这里上学。因为她说了口让人难以听懂的南方话,同学们都喊她为小蛮女。
苗芸急哭了声,“水太深,我怕!”
“你先过。”梁子把书包交给亚富后,又淌回到苗芸身边,“收起伞,我背你!”
苗芸望望上了岸的亚富,还在犹豫着。
“快上来呀!”梁子移到她面前微微屈下膝。
苗芸一咬牙趴了上去,紧搂着他脖子。
“你身上啥味道,香喷喷的,好好闻。”梁子边走边问。
“是洗发水,笨蛋!”
岸上的亚富手指两人哈哈大笑:“猪八戒背媳妇,哈哈,你是梁子的媳妇喽。”
两个男生谁也没能想到,成年后的苗芸却成了小她三岁亚富的媳妇,而且按拐弯抹角的关系梁子还得称其为“芸奶”!
在计生站里,计算机专业的梁子明里是网络管理员,实质则是打杂的“救火队长”。他一上班就被张立民拉出了门外。张立民默默递过手机,梁子明白地接过:“嫂子,我是梁子。对,昨晚我们都在加班,整整加了一宿……”
张立民冲他竖起了赞许的大拇指。厅里歪脑袋聆听的王姐摇头一笑,见梁子桌上手机响起,过来拿起接通。
“喂,哦梁子正在忙,我是他同事,嗯嗯,我会转告他的。”
这个电话是苗芸打来的,她邀请梁子中午来家里吃饭。
这是座带小院的两层红砖小楼,厨房靠西边院墙而建,梁子站在厨房门前望着里面正忙着炒菜的苗芸。“就咱俩?”
苗芸回头看看他,“要不是你和我公公不说话,就叫他来陪你了。快进屋里歇着。”如今她已经学会了当地的方言,可仔细听起来依然有点外地的口音。
“谁叫他小时候咒我的。”梁子嘟哝着进了楼,环顾下宽敞整洁的客厅,又瞅瞅带木扶手的楼梯。“这个小乌,可真有本事!”
初中毕业的那年,亚富偷来父亲的祠堂钥匙,和梁子又溜进祠堂里,终于打开了那个悬空的小油包,看到里面的东西两人无不瞠目结舌。因为谁都没有赌赢,于是互称乌龟,梁子是“大乌”而亚富为“小乌”。
苗芸端菜进来,“叫富爷,你叫他乌龟,不是在骂我不守妇道?中午简单点。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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