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静悄悄的,头顶上的清辉泼洒下来,庭前的树也被染成银色,琴声似有若无地在夜色中游荡,白瓷的茶杯摆在琴边的几上,杯中的热茶还未冷,在寒夜里袅袅地升起白烟来。
琴声忽地停住了,女人轻轻捻起瓷杯,抿了一口茶。
她发稍间衔着玉色的发钗,质地似乎很好,细碎的流苏在月下闪动着光辉,青蓝的披袄使的华贵料子,是寻常人家绝用不起的那一种,显然是大户人家的女子,但眉目间却积着一抹郁郁的神色,像是大雪前的天空中解不开的云。
女人弹的是《晚来》,一首源自北地的高雅的调子,北州民风彪悍,却多有清雅的乐曲,她弹得很好,比起乐楼中专职的琴师也相差无几,大概是从小就在学的。
深闺女子在这样的夜里抚琴,并非是什么奇怪的事,多半是在思念自己那不知何在的情郎,但她并非如此,她似乎在等什么人,又像是在安慰自己,琴声里也能听得出情绪,那本就是一首凄婉的曲,如今更添了几分愁苦。
庭前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在暗中轻轻笑了。她猛地抬起头,那些发饰互相一碰撞,发出清脆的响。
“他们答应了”,男人穿过庭院中的月色走到她面前。
“答应了?”
他点了点头。
女人的神色忽然变得复杂,看她的样子,应当是很期待男人给出肯定的答复,可是得到了答案后,她先是舒展了一口气,然后眉头拧得更紧,不知在想些什么。
“父亲在这里经营了许多年,现在还有不少人态度不明朗,你要不要再等一等...”。
“不等了,我等的够久了”,他面色平静地摇头,“说到底,我也只是要借他们的力量用一用,还没到真正鱼死网破的时候。”
“可你毕竟还是宫里的人。”
“是么”,他轻轻笑了笑,“你看他们谁都不愿意管我,把我当作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但我可不是皮球,我要还他们一份大礼。”
“但是...”。
“你早就已经想好了”!男人忽然低声暴喝。
愣愣出神的女人受到了惊吓,她得往后退了退,纤细的手碰在弦上发出击鼓般的一声闷响,她又慌张地用手压住琴弦,眼角的泪不知何时已经滑落到脸颊。
“我害怕,我...不敢去想”,她努力抑制着慌乱,使自己不至于哭出声来。
“不要怕,我在这里,你知道的,有我在,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男人把她搂在怀里,他声音很轻和,女人僵硬的身子在他的怀抱中逐渐柔软下来,她低垂的目光扫过自己的衣领边,那里别着一枚家徽,上面刻着一朵造型奇异的花。
她的目光从家徽上掠过,心里再次抖了抖,下意识握紧了男人的手。
“时良,我信你,我不怕的,若是有什么报应,都让我来承受好了”,女人抬头望着他的脸,痴痴的,望了许久。
男人像是话不多的那种人,他没有再出声,只是把女人搂在怀里,两个人便依偎在一起沉默着,像是树木的枝桠相互纠缠,紧密而脆弱。
凌舞把头从甬道里探出来,赵玄真伸手拉了她一把,她爬上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再把陆柔拉了上来。
“怎么样,这就进来了。”
说话的是个年纪很小的孩子,他叉着腰站在赵玄真身边,脸上挂着得意的笑,他是个艺人家的孩子,跟着父亲的班子来赶迎春会的排场,先前正在城外和年纪一般大的同伴玩耍,听到赵玄真来闻讯,自告奋勇地带他们钻了这条密道。
那是一条贯穿了城墙的甬道,据他说是很久以前打仗时候被人一剑把城墙劈开了,后来凛凉许久无战事,这里简单地修修补补,也就留下了这么一条小路。
“这路虽然不好走,总的是进来了”,赵玄真眯着眼睛看远处的街道,很是满意。
他从身上摸了几个铜钱丢给领路的小伙计,那孩子瘪了瘪嘴,似乎是嫌给的少了。
赵玄真一板栗敲在他头顶,“人不大心眼不小,只是带个路,还想要多少。”
“你可真是小气,这迎春会都要到了,图个喜庆,多多少少都不会只给这么点,我和我爹每年都来,真要到了大会的时候,人山人海的,那些公子啊小姐啊,出手可阔绰的很,我们一次赚的顶的上平时一年呢。
“说的真好”,凌舞被他逗得笑起来,她取出一叠铜板放在孩子手心,“你可帮了我们大忙了,他不给你,姐姐给你。”
“谢谢姐姐”,男孩拿到了钱顿时雀跃起来,“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吧,看你们的打扮该是来大会比武的。”
“比武?”凌舞茫然地摇头。
赵玄真也把脑袋伸过来,“小孩,你说的什么比武?”
“你们不知道啊”,他耀武扬威地撇了一眼赵玄真,“大会是镇抚大人办的,比武是他定的压轴节目,各地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年轻人想要在这上面打出个名气来,毕竟杨大人就在台上坐着,谁夺了头筹谁就有机会被看上了。”
他说的越发兴高采烈,“杨大人可不是一般的镇抚,要是能被他重用,那可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凌舞和赵玄真对视了一眼,能看出对方目光里的惊讶。
“容后再议吧,先找个地方歇歇脚”,赵玄真把视线收回来,撇了撇嘴。
进了城就是敞亮的大路,可以一眼望到远处城心的镜湖,这座巍峨的的城宇建立在逐夜原上,萧江的支流从城中最高的地方灌入,再从城的另一端流出,在城市的中央造就了一片巨大的湖泊,镜湖的水不是死水,它一直在缓缓流动着,所以也从未冰封,湖面上还有人在泛舟,零星的灰羽飞鸟在上空盘旋停落。
铁折大街是富户们的聚集地,城里上等的金玉铺子、酒馆客栈都开在此处,如今适逢迎春会,商贩和游人把道路两边挤成了人墙。卖什么都不稀奇,这里是首府,自从商路开通后,别州的行商走贩有时也会赶着趟地来这里赚钱。西州的兽尾、东州的刀剑、南州的字画都是颇受追捧的货物,手里有些闲钱的老爷们对这些虚与其表的东西却毫不吝啬地花大价钱争抢。
“这个不要了,不要了!”赵玄真劈手把凌舞手里的笼子抢下来挂了回去,也不管商家忿忿的眼神,拉着她就走。
“你干嘛?”
凌舞愣了一下,就已经被拽着走出了多远,她回头看那只草绿色的小雀,还在笼中扑上扑下。
赵玄真倒摆着十二分不屑的嘴脸,“不要信这些无良的奸商,他说是南州的鸟就是南州的鸟,我看八成就是从哪里捉来染了个颜色,要是真从那么远的地方运来,也不至于个个还都神气活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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