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时良缓慢地转过身子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群穷途末路的人,他们在不眠不休中疲于奔命了足够长的时间,长到已经无法再坚持下去,就像只要轻轻一推,霎时就会被摧垮了。
年轻人的白袍随着廊桥上的风轻轻摆动,和平日里唯一不同是,他怀中抱着一把修长的剑,被双臂环在身前,一改了那股书生气,整个人透露出经久不见的锋芒来。
“你似乎很得意”,杨恩淡淡地说,手也从刀柄上松开了,显得格外平静。
年轻人微微皱眉,转而轻笑,“大人海量,自然不会和在下一般见识,可是你看看如今的时局,已不是由你做主了。”
“人老了,有时就不那么狠得下心来”,他点头,“谁都知道你来凛凉是做什么,进城的第一天彭帆便和我说你不是个好东西,我没有让你马上走人,不是看在宫里哪位大人的面子上,只是单纯的觉得没有必要对一个失意的年轻人赶尽杀绝罢了。”
“怎么,你是在可怜我么?看看你的身后,究竟是谁在可怜谁?”
“我年轻时候率兵平叛,是顺应天时,你今天要做的事,也是一样,你仍然愚蠢地以为这是自己的丰功吗?”
杨恩轻轻地笑了笑,年轻人的眼里闪过一阵凶光,“你以为你了解什么!”
“我只知道你是个没人要的蠢货,既回不去家乡,也无法扎根在异域,你明白么?有些人作恶是自己选的,他们也能做善事,而有些人作恶是无可奈何,因为没有从善的本事,只能为祸一方,千万不要以为你能骗得过一个傻孩子,也就骗得过我。”
廊桥上有耀光一闪,长剑在孟时良的手里出鞘,他皱着眉,杨恩远远地看着他的眼睛,看其中神色变幻。
“无论如何,你今天是走不出这里的,好与坏的事,留给后人去说吧。”
杨恩反手抽出了腰间的阔背重刀,整个人的气息变得深沉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全力以赴地与人交战了,但浑身的气力依旧充沛,泛着寒的刀口也尚未变钝。
“久闻你是征武卫出身,来北州时只随身带了一把剑,那剑是在铁斗门前拔出的吧,若是用来杀我也算不错了,让我看看你的本事!”他低低地吼,眼里惊人的战意凝聚。
年轻人没有再回话。三尺的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银线,他一步便从廊桥间跃出,剑锋如坠,直奔着男人而去,平地上忽如大风起了,刮在人耳边带着金铁的刺响。
“如此而已?”
男人大笑着持刀狠狠地上扬,刀剑在半空交击,纤薄的长剑颤抖,似乎在一击之下就要破碎,孟时良面色平常地翻转手腕,长剑擦着刀锋错开,往着更深的地方刺去,剑尖所指皆为要害。
他一刻也不能再等了,在城府里毫无建树地度过了这些年后他逐渐明白,有些东西并非是与生俱来的,自己空有一身武艺却被轻易断了大好前程。任何人都是不能信任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在偶有的恍惚之间,他都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在这荒芜之地了却余生。
孟时良知道杨恩是有手段的人,那些故事他在来凛凉域之前已有所耳闻,但当亲眼看见那群聚在自己面前的人眼里散发出不安定的光芒时,他深信这个威名远扬的镇抚大人也不是无懈可击的角色,终有一日会败在自己手下,所以当起事的消息外传后他当机立断地提前举兵,如今的局面,和他预想中一模一样,宫里也不会得到任何消息,因为他本就是那个最大的线人。
男人在密不透风的剑光下被逼得接连倒退,只能堪堪用剑护住自己的周身,孟时良穷追不舍地逼迫着他,不打算给男人一点喘息的机会。
周治站在队伍前咬着牙看着杨恩落在下风,他手臂上的肌肉起伏着,但却不敢拔刀,廊桥对面的叛军们如虎狼般伺伏,无形地阴影笼罩在每一个战士的头顶。
一对一的单打独斗仍在继续,重刀的速度却慢了一节,三尺的剑锋从空隙中钻了进去,劈在鳞甲上拉出了一道细长的白痕而后切入内里,猩红的血顿了一刻才从切口溢出来,顺着重铠的纹路流下。
杨恩沉沉地低吼了一声,用刀架住长剑狠狠地斩了出去,年轻人猛地后撤,刀刃的边缘贴着他面前划过,忽然翻转着抽向他的腰腹之间,他来不及闪躲,被抽得横飞了出去。
“是我看轻你了”,年轻人从尘埃中站起来,那一身白袍脏乱,高高束起的发髻也有些散乱,男人用手按住伤口,感受着体内的力气在逐渐走失。
双方看似险险地换了一招,但杨恩已经败了,他的气息露出了破绽,在孟时良这样对手面前,这种破绽是致命的。
年轻人站在远处看他,“没有用的,你离开东州太久了,已经忘记了我们的威严!”
剑出,天地俱静。
鲜血从白袍下慢慢渗出来,染红了肩头,年轻人直视着对手,他的剑已穿入了男人的腹中。
“大哥!”周治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拔刀就要冲上前去,但有人比他更快,从他身边一闪而过,那是一个不知名的年轻战士,披着制式的铠甲,手里的刀仿佛积蓄着巨大的力量。
“闪开!”
杨恩大吼,年轻的战士充耳不闻一般,刀猛地挥出,迫使着孟时良抽剑架住了他的刀。
两人贴着面较劲,孟时良盯着年轻战士被尘土掩映和烟熏得分辨不清的面孔,忽然愣了一下。
他唇角微微勾起,“李如梁?”
战士那双乌黑透亮的眸子闪了闪,放开了手里的战刀,从背甲里抽出了自己的那把短锏来,奋力地一击敲在剑刃上将他逼退。
远处的周治已经赶来,李如梁转身和他一同架着杨恩撤回本阵,士卒们纷纷围上来,挥刀护在三人身前,对岸的叛军也相继扬起手中刀兵,似乎只等着年轻人一声令下便要冲过桥来将这群不堪一击的人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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