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一点,就比如你要吃一顿羊肉。
你需要从羊圈里挑一只。
然后把羊的四条腿绑住。
然后把羊吊在树上或木头上。
然后在羊的脖子捅上一刀。
然后拿个缸,把血放完。
然后把皮剥下来,收拾好。
然后把内脏扒出来,把羊肉分好。
然后或者烤,或者炖。
然后,你才能吃上肉。
杀人也是一样。
只不过杀人的每个环节,都非常复杂,情况千变万化。
所以,每一次杀人,需要更多的人手,需要更精细的分工。
你花的每一两银子,都有它应有的回报。
你花的每一两银子,都有一些人失去什么。
保证是这样的。
因为,我们很专业。
小白如果离开了,赵三他们也会离开。
赵三的师兄弟们,也会跟着散伙。
链子上断一环,就变成两条链子。
小镇如果枯了这口井,小镇就是一堆规整的沙石而已。
如果还吃这碗饭,那么谁也离不开谁。
天下之大,真的没什么地方可以去。
没有更好的地方。
没有比这个只有一口井的小镇,更好的地方。
也许有,也许没有。
但是,我不想去找。
暂时不想。
此时,小白也是这么想的。
*****
当你这么想的时候,往往隐藏着一个预言。
而事情发生之后,你会找原因。
排除掉一些,也许会剩下几个。
这个想法,无疑会是其中之一。
那时候你就会想,在当时,这确实是个预言。
小白的买卖继续。
仇恨之杀,情爱之杀,地位之杀,财富之杀,男女之杀,老少之杀。
的确都很喜欢杀来杀去的。
如果有个人,你不想再见到他,带上你的银子,到一个小镇外的山上,找一个女孩。
如果你出得起价钱,这个人,你再也不会再见到他。
小白没想到,与银子有关的,会有这么多有趣的故事。
甚至没有银子,也会有故事。
*****
五月初三,小雨,东南风。
小白总算见到了,一个比自己年纪更小的人。
那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吃力地提着一个篮子,很小心地爬上山。
小女孩儿的脸上,倒是没什么土,或许是因为今天下了雨,或许去河边洗过。
小女孩儿头发,还算整齐,却贴在脸上。
牙也白。
小白想起了自己。
小女孩儿说
“我想杀一个人。
这个人杀了我的全家。
我听说可以来这里找一个人。
她可以收钱办事。
但我只有半篮子鸡蛋,三十四个鸡蛋,我数了好几遍了。
客栈的掌柜说,你不收鸡蛋,只收银子。
我不知道什么是银子,也没有银子。
可我还是来找你。
客栈掌柜还说,可惜我太小,在他这里不允许我这么小的,不然我就有银子了。
我不知道什么意思。
我只有三十四个鸡蛋。
我路上,吃了二十一个,不然就有五十五个鸡蛋,我太饿了。
我不该吃,但是我太饿了。”
小白看着小女孩儿,有些走神。
小白叹了口气,说。
“现在时辰不对,你先下山去。
明天再来。
如果你没有银子,只有鸡蛋,就不用来了。
一百个鸡蛋也不行。”
对于这个小女孩儿来说,一百个鸡蛋,应该够多了。
篮子里的鸡蛋,估计也烂掉一半了吧。
你若是四十年后再来,也许那时候我正需要一个丫鬟。
如果你答应做我的丫鬟。
我花点钱,帮你报仇,也不是不行。
虽然报仇的价钱,比起买一个丫鬟,要贵很多。
也不算违反规矩。
像你这样的仇,世上太多了,哪能报得完。
只能说,你来对了地方,却来错了时间。
小白想想而已,没说给谁听。
*****
第二天,小白一早去打水。
小白大清早去打水,因为自己要洗脸,也因为要做早饭。
洗脸这个事情,并不是规矩的一部分。
但是小白现在也开始喜欢洗脸了。
跟奶奶一样,继续着这个奢侈的习惯。
小白原来也觉得,没有必要。
现在觉得,很有必要。
或许小白觉得,能多继承奶奶的一项习惯,也是好的。
或许她觉得,早上洗个脸,比较舒服。
但到了冬天,早上洗个脸,就不舒服了。
又或许还有其它的什么原因,那么,就不知道了。
小白提着空水缸,经过棚子的时候,看见小女孩儿,卷缩在棚子里,双手紧紧抱着那个篮子。
小白提着装满水的水缸,回到棚子的时候,小女孩儿依然卷缩着,依然紧紧抱着那个篮子。
等小白洗完脸,吃完早饭之后,走到棚子下坐了小半个时辰,小女孩才惊恐地坐了起来。
小女孩儿仔细数了数鸡蛋。
小白可以清晰地听到,小女孩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也可以清晰地听到,小女孩干干吞口水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小女孩儿说。
“我想杀个人,但我只有三十四个鸡蛋。”
*****
一个人,残酷的极限,能到达什么程度?
对这个极限的探索,一直在进行。
有一些人,用自己行为,来定义新的极限。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背负万世骂名的同时,也为人类的行为,贡献了一个可能发生事件的标注或标准。
也有些人,则通过不准确的研究、或比较、或描写,来寻找这个极限。
然而,这个极限的寻找,不能说是徒劳,总是不准确的。
其实,残酷只是一种感觉。
对当事者和旁观者,都是不大一样的。
这个极限,没有标准。
而与残酷根同意反的,叫怜悯。
两者的情况,一模一样。
*****
小白无意探索,残酷或怜悯的极限。
小白给了小女孩儿,一个合乎规矩的建议。
也是一个现实合理的建议。
希望小女孩儿能听得懂,能听进去。
小白说。
“你把这蓝鸡蛋,卖给山下客栈的掌柜,然后在客栈里打杂。
如果你有工钱,积攒下来,换成银子。
再拿着银子来找我。
我就会安排人,替你去杀了那个人。
当然,如果银子太少了,没人肯去杀。
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小女孩听懂了,听进去了。
小女孩儿又没有别的办法,至少这是个希望。
人要是没有希望,和咸肉有什么区别。
小女孩儿下山后,找到了客栈掌柜赵三。
小女孩儿对赵三说。
“山上的姐姐说,你会买下我的鸡蛋。
山上的姐姐说,我可以在这里打杂。
山上的姐姐说,我可以攒工钱。”
小女孩儿很聪明,她说的,赵三都答应了。
小女孩儿很聪明,她把这个微小的希望,又扩大一些。
小白在一个多月里,看见小女孩儿替人牵了十六次的马。
小女孩儿问了十六次,大叔,能帮我杀个人吗。
十一次不理睬她,三次被一脚踢开,五次被骂滚开。
但是小女孩儿继续问,只要不是踢开她的那些人,她就每天都去问一次。
小白没有看见的次数,应该更多。
在赵三这里,起码小女孩儿是安全的。
有些想法不太正常的人,也要把想法收起来。
小镇周围十里,都要听客栈的规矩。
当然,也没有人帮她杀人。
有希望,不放弃。
即使是神佛,也不能要求人类,做更多。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希望和不放弃,都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甚至很少能有结果。
这同样也需要运气。
*****
五月十八,晴,无风。
小白也开始看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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