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之后,徐先保持着他锻炼的习惯。
等徐先穿好衣服,打开门,看见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个小桌子,小桌子上,有一碗豆浆,两个炊饼。
刚才听到的脚步声,不是小盛的。
以前都是小盛拿过来的,今天不是。
徐先听出,是小盛的姐姐。
吃?还是不吃?
就像是围棋对弈中的胜负手。
吃了,那我就天天送过来,直到变成你老婆。
不吃,那我就偷偷地哭,继续送,直到变成你老婆。
徐先决定,早上吃了,下午搬走。
早上吃了,你就不用哭了,偷偷地。
下午搬走,我就不用娶你当老婆了。
徐先基本上没什么东西可搬的。
照理,不再住了,需要去跟小盛的长辈辞别。
但这段时间,徐先基本上到处走,所以这个环节就省了下来。
徐先把墙上的衣服拿下来,卷成一卷,塞到一个布包里。
这时,徐先听到一阵脚步声,慢慢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由近及远。
最后,脚步声终于停在门口。
她说,“你要走了吗?”
徐先说,“是的。”
她说,“不回来了吗?”
徐先说,“是的。”
她说,“我叫盛环珠。”
徐先说,“我叫徐先。”
盛环珠说,“再见。”
徐先说,“再见。”
盛环珠走了几步,停下来,又犹豫了一下。
盛环珠说,“你的衣服,有些补丁,补得歪歪扭扭的,我拆下来,重新补整齐了。”
徐先说,“谢谢。”
盛环珠说,“十六块补丁,我一共补了七块。”
徐先说,“谢谢。”
盛环珠最后走了,从头到尾,一直低着头。
*****
徐先身上的衣服,破了很多洞,如果要精确地计算补丁的数量,可能有点困难。
但是上至皇帝陛下,下至小扒手黄狗儿,都不认为徐先穿满身都是补丁的衣服,有什么不对。
包括一身光鲜的倚碧阁小丫鬟,也经常红着脸,偷偷地看徐先。
看脸,也看背上的刀和弓。
或许一直背着刀弓,已经成为徐先的标志。
或许狂妄得无边无际,也是徐先的标志。
那么徐先穿什么衣服,别人都无所谓,徐先更无所谓了。
徐先甚至觉得,衣服只要不露出小叽叽,就行了。
从穿衣服这点看,以竹林七贤为首的一干名士,真不如徐先。
所以,徐先的衣服,他从来没注意,补丁补得怎么样,更不会去数,一共有几个。
今天,有人补了,而且数了。
那七个歪歪扭扭的补丁,应该是徐先自己补的。
徐先只能说,谢谢。
那个一直低头的女孩儿,说,我叫盛环珠。
没有人知道,徐先出现在长安之后的这段时间,在厨房磨豆浆和做炊饼的时候,盛环珠的脸上,有着莫名其妙的,浅浅的笑。
那些曾经的浅浅的笑,在炉火明暗的厨房里,在氤氲升腾的水汽中,出现了,又湮灭了。
盛环珠自己也不知道。
没人知道。
*****
徐先让莫松帮他找一个临时歇脚的地方。
莫松把徐先带到一个很一般的客栈。
徐先交代了一路上的很多情况,很多人物,很多细节。
莫松走江湖行走的经历,其实并不是很丰富,所以徐先要多做一些,让莫松走得顺畅。
什么都不用做,是不可能的。
徐先估计了一下,他如果要把那些路上发财的人,都拜访一遍,可能要三个月的时间,才能回到兰州。
一千五百里长,左右六百里宽。
骑快马的,开黑店的,偷小摸的,摆横木的。
三个月的时间,还不一定够。
所以徐先准备过几天,就要启程回家。
在回家之前,徐先想再去和霜儿告个别。
再给家中的小女孩儿们,一人买一根红头绳。
红头绳在那里买都差不多,但这是长安的红头绳,而且,这是先哥哥,从长安买回来的红头绳。
怎么会一样呢。
至于那些小子们,吃屁去吧,整天嚷嚷着要跟徐先出来跑。
如果有可能,明年的春天,让他们先跟着跑兰州以内这条线。
但是,每个出来的小子,要学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回家的时候,把嘴闭上。
在外喝马尿吃黄土,被打到吐血,甚至被一刀砍死,那也是在外面发生的事情。
这个规矩是老赵定下的,从不例外。
*****
到家的时候,今年的初雪,应该已经下了。
或许早一些。
或许晚一些。
或许大一些。
或许小一些。
*****
最近小盛的日子很难。
虽然小盛戒赌了,但小盛欠下的赌债还在。
曾经大家都以为,赌债不在了。
现在,赌债又在了。
而且像冬天的雪球一样,一天天地滚,一天天地变大。
来讨债的人,倒是比较规矩。
目前,应该算是处于讨债的初级阶段。
打一个耳光,踹几脚屁股,摸看看小盛的身上,有没有铜钱。
有时会把路边的污泥,掺着未化的雪渣,涂在小盛的脸上。
这种情况下,小盛只好回家了。
但是讨债的对象,仅限于小盛,小盛的母亲和姐姐,没人敢动她们。
毕竟这笔债,是小盛欠下的。
所以目前为止,小盛只是日子不好过而已,小盛还不至于饿死。
只是小盛的心里,有些怀念去年夏天的时光。
甚至超过了几年之前,小盛的父亲和大哥没死的时候。
讨债的人,几乎天天都堵在小盛家门口,或者到处跟着小盛。
*****
寒食节已过,端午节未到。
这几天,讨债的人又不见了。
小盛的心里很不安,因为这一般是讨债手段升级前的样子。
先让你喘口气,省得等一下喘不过气了。
所以,小盛连饭也吃不下了。
病怏怏的,好像要死了。
小盛的姐姐,盛环珠,只说了一句话,小盛立刻又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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