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安乐窝中(祭妙子)一张略微泛黄,但总体上仍旧显得洁白,只是较为粗糙厚实的纸张在书案上轻轻铺开。在现代人的眼中,这张纸显得如此质量低劣,即使是当厕纸的资格也尚欠缺,是绝没有被铺在这张雕工精致圆融,显现出一种大师水准的紫檀木书案上的。不过在隋代,这张纸已经称得上质量优异的产物了,即使是鲁妙子这样的工艺大宗师,也不能事事都使用这种难得一见的珍品纸张。
虽然造纸术早在东汉就经由蔡伦改进,但是在隋朝,还没有人能真正造出洁白无暇、平整细腻的上等纸张。直至唐朝生产力大发展之后,才有宣纸等著名的精品书画用纸出现。这张纸上面绘着一片复杂无比的机关图,左上角以飘逸流畅的行书标上了一个“柒”字,又在右下角以蝇头小楷标注了一篇文字,似乎是此种机关的解法。单以字论,这幅图的价值就不逊色于魏晋各大书家的真迹,字里行间隐隐透出一股傲气,可以想象其主人必定是一个才学高绝而又恃才傲物的名士。
在此方世界,能够写出这样一手不俗的字体,又精通机关巧器的人,显然只有鲁妙子一个。他身边已经堆好数幅机关图,都是他亲手装裱好后制成卷轴,以便使用者随身携带。虽然装裱是汉亡后数百年间才发展出来的新工艺,但是身为天下第一杂学大家的鲁妙子,对此显然也有一番研究。这种机密事宜,若是假手他人则不免泄密,他便不辞劳苦地亲自动手。其实关于造纸术他也有一些心得,只是时间紧迫,不得已用这种劣质纸张罢了。
“不知道秀珣这一行,是福是祸啊。”他忽然停笔,显然是完成了这幅机关图,心情放松下来,喃喃自语。他这一生最悔恨的事,莫过于离开商秀珣的母亲,因此对她们母女都抱有一种深深的愧疚之情。此番让商秀珣随刘文心离开牧场,官面上的理由是警告竟陵城的独霸山庄,但就连商家的元老们,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若要示警,遣一信使足矣,何必劳动商秀珣这样的一方之主?虽说明白了这一点,但没有人敢于说破,甚至有不少人默许甚至鼓励这件事发生。在其他各姓甚至商家本族中某些人看来,商秀珣身为女子而执掌牧场,实在是很不妥当。因此无论是她死于公务,或者是被外人娶走或者劫走,都是他们上位的良机。要知道,即使飞马牧场内部相对稳固,但这也是与其他势力相比而表现出来的。急于争权夺利的蠢货,在哪方势力都不会缺少。
但明知这一点的鲁妙子依旧同意商秀珣这次行动,并非只是担心刘文心下毒手或者真正信任他。事实上如果刘文心在出了牧场后对商秀珣下手,那牧场连报复的机会都欠奉。真正的原因在于,即使以牧场积累多年的情报网络,也完全查找不到刘文心的来历身份,仿佛此人就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以鲁妙子与他接触的经验,他也绝对不是魔门或者正道任何一方的弟子。如果正道能够拥有像他那样的神妙功法,并且培养出这样一个心机深沉、武功高明更兼狠辣果决的弟子,还有能够探查到魔门机密行动的能力。那么以鲁妙子在江湖数十年的经历,绝对会发现不少蛛丝马迹。事实上就连他眼中江湖旧事几乎无所不知的“邪帝”向雨田,也未曾对自己提及有这样一方正道势力。
至于出身魔门,就更是可笑了。鲁妙子本身就与魔门两道六派关系密切,如果此人与魔门有关系,他怎会看不出来?以他的猜测,此人大概出身于某个道门隐者门下,他与道门关系相当不错,连“散人”宁道奇也要称呼他一声“鲁老师”,但也未曾见过功法特性与他相近的高手。无论是上清派、灵宝派还是传承几乎断绝的天师道,都没有这样的功法。
唯二的两种可能,就是他是某个隐士的亲传弟子或者通过书卷传承的隔代弟子。但无论如何,这位都没有与魔门串通的可能,毕竟道统之争不共戴天,即使别有目的不肯将对方赶尽杀绝,也绝对不会相互串通来对付一个中立势力。
这一次出行,实际上是一场豪赌。若是赢了,牧场就有把握度过这一次魔门的阴谋侵袭,还能与一个潜势力相当强大的青年高手结成盟友,若是输了……那自然是万事皆休,单是一个商秀珣他们就损失不起,更不用说之后的种种变化了。无论他如何斟酌,都想不出有什么巨大的利益能够让刘文心甘愿损失“杨公宝库”与突袭的先机来换取。
思索良久,他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收起了绘制好的第七幅卷轴,准备进行剩下几幅的绘制。这“杨公宝库”虽然有着能够在数日之内攻下长安的功效,又潜藏着能够与整个岭南宋阀从事垄断买卖多年的收益相比的财富,还有能让整个魔门为之疯狂,让正道各大势力忌惮不已的“邪帝舍利”,但对这个老人而言,都是身外之物罢了。他现在在意的,不是天下苍生的死活,不是正邪两道的道统之争,甚至不是自己终生为之着迷的知识。唯一令他对人世仍存眷恋的,唯有商秀珣到现在仍旧没有原谅他这件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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