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主跑路的第三天,弗洛在冥海中游泳。他尝试在又暗又黑的无形流水中摸鱼,却连石屑水草也捞不着。无边无际的空间里,除了流水,便只剩流水,他舒坦至极又百无聊赖。
老公主不在,少了人拌嘴,怪不习惯。
说来奇怪,老公主过去从不考虑离开森林,这回不知是哪根筋搭错,竟走得马不停蹄。一个初来乍到的陌生女孩儿,哪儿来这么大吸引力?
事出反常,弗洛好奇,走得急来不及盘问。不过他们向来如此,走也便是了,不设羁绊,简单随意。
有外人在的时候,弗洛习惯兜帽罩身,把自己缩进狭窄的兜袋里,只听里子和头发讲话,窸窸窣窣,莫名觉得安心。现下仅剩他自己,便连衫带帽通通抛去,赤着胸膛一头扎进清水溪里。
高处淌下流水,他亦洒脱地正脸接迎。任凭清一阵凉一阵击打着他的胸腔、肩背和手臂,秋日微寒披上结实的肌理也不能叫他避一避。唯水花四溅惊起,波莹折光,修长的指梳于发间推向脑后,他眉眼舒展,湿鬓胡乱甩开毫无顾忌。
每当这个时候,弗洛便只觉得森林即是向往之地。什么冥想,什么神的世界,不睬不悟,全凭自己。
古木居高有一处鸟巢,他惯会在枝杈间攀跳,把手伸进去掏一掏,一个小木匣子便出现在他手中。匣子很小,核桃木制,稀碎的刮痕看上有些年月,能装的东西不多,挤放在一块儿两个小小物件,占满了整个空间。
一个不提,是之前柯厘送的手编小狮子,而另一个,是一把看上去有些破旧的指甲刀。
弗洛拣了片粗糙的石片先给打磨好,吊着条腿倚背坐在枝干上,收拢手指掌心朝上。他眼神专注,面上瞧不出表情,只悄然听得指尖清脆。待到所有的指甲都修剪得平整好看,他才轻轻舒一口气,把东西小心收拾好,重新藏回鸟窝里。
指甲长了便觉心里挠,所以非得定期修剪才行。
夜里,弗洛裹着薄毯,把小鹿搂下臂弯,数它身上的白色星斑。数到第一百零一个的时候,怀中嗫嚅,小鹿哼哼立了身,像是忆起什么,咻咻跑开。回来时,嘴里叼一张对叠的纸片。弗洛抬指接过,另一只手不忘温柔摸摸以示表扬。
可他刚一摊开纸片,便忍不住冒出一句:“这什么鬼东西?”
一眼乍现,只觉辣得扎眼,老公主粗糙的简笔自画像,一脸自信地在上面向他比了个“耶”。弗洛心道,此人脸皮之厚堪比树皮。
小鹿仰起长长的脖颈瞧他神色不豫,呦呦地告诉他,这是白日在树洞里发现的。
“好了,帮我扔回树洞里去。”与其称之为信件,倒不如说是张小纸条。上面无耻地罗列着老公主在集市上相中的各式各样新鲜玩意儿,小到盘碟人偶、杂果花卉、珠珍头饰,大到立像雕绘、轮车橱柜。按他的原话讲,只可惜囊中羞涩,扫过尽收眼底,却难饱私囊之欲。
“若不是情非得已,我绝不会在此虔诚向神祈祷。”
“我伟大的神啊,请为这个善良的可怜人施以援手吧。砸下您尊贵的钱袋,越鼓越好!阿门——”
“臭公主,这就是你说好的每日祷告?”弗洛气得牙痒痒,恨不能一钱袋子砸晕他,“再这样下去,你还没废,你家神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啊——嚏!”
“怎么啦?鲍斯爷爷。”柯厘一脸担忧地递过纸巾,“该不会是感冒了吧?”
“没事,没事。”老公主摆摆手,捏住鼻子,酸劲儿有点上头,“可能是弗洛惦记。”
柯厘噗嗤一笑,说道:“这里多好,速叫他来。”
老公主装傻充愣,回执一笑,心道:“我哪里劝得动弗洛那个小混球。”
小兔子攥着老公主的袖摆,灵活地在集市里穿梭。他们从东头逛到西头,又从南面挤到北面,好不热闹。
碧金集市上摩肩接踵,人群往来不休,脚步掀起了尘土又瞬间被后来迎上的人踏压下去。眼花缭乱的摊铺前,人们商价议物,人声鼎沸。随处可见棚顶两侧金色和绿色的橄榄枝条疏密垂吊,在风起人浪之中,鲜活热情地亲吻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和满眼兴奋的笑。
身未现,音先起。乐声跌宕长空,横贯由远至近。
“快看!看那边!”
“来了来了!”
倏而呼喊声声回应,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缤纷五彩的游行队伍出现在道路尽头,载歌载舞而来,游鱼般将人群顺势分拨两侧。舞者身献华服,穿着打扮无不另类奇异,更加造型浮夸的发型头饰在眼前不停换着花样。他们摇衣摆舞,齿白唇红滔滔唱诵。与街道上的俊男靓女们擦肩而过,周身弥散着浓郁的惑人迷香,浓妆艳抹的脸上分辨不出真实的表情。
“这是什么?”老公主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霎时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人堆。
“来跳舞吧。”柯厘展臂转圈,笑容灿烂。
不等她伸手去牵,老公主已被女郎们团团围住,三五成群,锁臂搭肩。她们媚眼含光,睫毛弯弯,挽起的手臂聚拢又伸展,开合间如同花朵绽放。舞者们为他佩戴花环,把橄榄枝条挂在他的脖上。
老公主盛情难却,不及他感叹,热浪又再次将他掩埋。
人们疯狂欢呼,汹涌地为舞者们鼓掌。发烫的手心抚过裙摆上的流苏,心潮澎湃地与丰乳肥臀、婀娜细腰挤在一起,跟随音乐的鼓点旋转雀跃。
半空之中漂浮着表情各异的人面气球,喜怒哀乐在腾飞中相互簇拥,争相碰撞。不时从上方传来“嘭嘭”的炸裂声响,破碎间迸出无数闪烁的彩条金穗,肆无忌惮地撒落在人们的脸上。
喧热久久萦绕,氛围感拉满,逐渐被推向高潮。
老公主一边激动得心脏怦怦乱跳,一边被兴奋的人群挤得龇牙咧嘴。
小摊前妇女托抱着孩童,小手伸向天空抓着纷飞的彩条,兴奋喊道:“妈妈,妈妈,要看马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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