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8日,星期六
第二天一早,朱洪的烧退了。蔡中和给他检查过身体后便准备出门。
蔡中和果然落单了——罗杰说夜里着凉,身体不舒服,待在二楼不肯出来。
临出门前,他还特意问老刘:“你不一起来?”
老刘似笑非笑说:“我不去,你带着小赵好好逛逛,行不?”
话是软话,姿态却一点不软。自起床起,小赵便像个跟屁虫一样黏在他身后,根本不容蔡中和拒绝。
看着小赵和蔡中和走远了,老刘这才打电话问张普华要了个人过来,替他看着朱洪,自己叫上朱龙想办法修路去了。
山林间路烂泥多,小赵还有点不习惯,蔡中和却熟门熟路。仔细一看,他套了雨靴,穿了薄薄一间冲锋衣,裤子也是黑色,一点看不出脏。
他们走过田埂,上了白色的马路,路过一所中学和小学。一路上,扛着锄头的农人,赶着鹅群的牧人和校门口的摊贩都热情地与蔡中和打招呼,蔡中和一一回应。
“蔡医师来了。”
“蔡医师又来了。”
“蔡医师今天上哪里去?”
“到处走走。”
“蔡医师吃了吗,我这刚采了菌,带点走?”
“今天有事,我不吃了。记得按我教你的方法,检查一下,别吃坏肚子。”
小赵有些惊讶,蔡中和与本地的农民聊起天来,语气熟稔,神情自然,显然常来此地。
眼前跟村民寒暄的人是蔡中和无疑,可他与职工医院里警惕提防的医生判若两人,更不像是对警察避而不见的人。
小赵想着,又是一个会变脸的。他已经见识过周硼在新闻里和老刘嘴里、结婚照里的样子,周铜在事发时和案件重启后的表现,对,还有昨天和前几天的罗杰。虽说,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候、不同人的嘴里,表现出来的样子绝不会相同,可这数量也太多了些。是因为某种原因,他们不得不展现出各种面孔?还是像老赵说的,青谷就是个邪门儿的地方?
哎,怎么他来青谷办的第一个案子,碰见的全是这样莫名其妙的人?
衣兜里的手机在震,小赵拿起一看,是老刘发来了提醒:
“别让人牵着鼻子走,你要主导谈话。”
他们很快到了人迹罕至处。蔡中和带着小赵去了半山腰的一个破败不堪的小亭子,出乎意料,通向亭子的山间小路竟是由石砖砌成。在亭子上往下看,能看到这处是个峡谷,不同方向有水流进此处,汇成一股,再由下游倾泻而出。
暴雨后的河水是浑浊,而非紫红色的。
小赵打开手机的录音,试图主导谈话:“周硼的案子,我们有一些问题要问你。不过,你知道的吧?我联系了医院很多次,你每次都不在,我明明留了电话,你也没有打过来。”
蔡中和说:“我人在这里,有什么问题,你问。”
他根本不接电话这茬,小赵只好直入主题:“你和周硼是朋友?”
“朋友?我们只是同学,多年没见的同学。”
“上次在医院,你说青谷这几年确诊的尘肺病人很多,是什么意思?当时你被匆忙叫走,是有话没说完吧。”
“没有,该说的话,已经说过了。”
小赵气闷,这一个两个的,不仅会变脸,还全是锯了嘴的葫芦!都算作嫌疑人了,怎么还是牛逼哄哄的。主导谈话,他倒是想。
他翻出小本本,甩出事实:“我们查过周硼的通话记录。他死前一天打了电话给你,当晚,你去参加了他的生日宴,结束后去他家待了很久。你离开他家后,两人又通了一个长达1小时的电话,没错吧?”
谈到这里,蔡中和的牛气弱了些:“对。”
“中间发生了什么?”
蔡中和沉默。
小赵接着问:“我们一直没有问你,周硼坠楼当天,你在哪里?”
“我一直在矿里,一开始在家里,后来家里人受伤了,就去了医院,父母和邻居可以为我作证。”蔡中和开口说。
“我们会去查证。
小赵拿出来一张复印纸来,说:“这是我们在周硼家打印机里找到的文件,上面写着你的名字,你看看。”
蔡中和接过复印纸后,许久不动作。
“6月9日,有一份资料本在周硼家的打印机里,别的页码都不见了,这张纸是打印机卡纸了,才侥幸留下了。你的名字出现在这张纸上,说明他曾经很信任你,对不对?
“或者,你很信任他?因为某些原因,你们的信任破灭了,他死了。
小赵回到开始的问题:“所以,我们去医院的时候,你很犹豫,想对我们说些什么,但是终究没开口。”
小赵把自己的猜测悉数说出,最后陈述:“我想,他是因为这份文件死的。你觉得呢?”
“不是!”那个警惕而筋疲力尽的蔡中和回来了,“这只是一份没用的文件,什么都说明不了。”
“是周硼自负,他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以为自己能救那些病人,能救我们所有人。可他不是,他只是一个糊涂虫。我早该知道!他是个书呆子,他知道什么?他只会害了自己。”
蔡中和突然激动地起身大声争辩,惊动了下方林子里的鸟。
鸟从林中窜腾而出,展翅离去,很快,一切回归平静。
蔡中和也坐下来,自言自语:“我不该去找他。有什么想知道的,你问吧。”
小赵旁观着蔡中和失控又恢复平静的样子,不禁有点可怜他。蔡中和的失控近乎癫狂,却丝毫不带攻击性,那是被压抑已久的歉疚。
这个人被折磨太久了。即使没有那张纸,他迟早会说出一切。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异常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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