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城的老百姓也是闲得慌,把刘云兰的谣言传了又传,改了又改,经过两天的发酵,仿佛那皇帝老儿也不如这金刚不败之身的刘云兰,那些个媒婆道他高大似那开天辟地的盘古;忠义似威震中华的关云长,连拉屎的姿势都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在那里“哎呦哎呦”地蹲着茅厕,他在那里站着“呼哧呼哧”地站着窝屎。那些个富商人家、前朝官吏家未出嫁的女儿们,偏要望望这位金刚是何模样,有的开了窍的,便想这铁金刚房中之术一定也硬的过火,便羞红了脸,冲着鼻,赛着脸的都依偎在他们的父亲面前撒着娇,要把刘云兰放出牢子,当他们的夫君。搞得那些个富商软蛋,只得一个个向衙门儿掌柜的供交银子。那衙门从上到下,喜得疯了,都打着嘀咕,这刘云兰竟成了他们榨取财宝的摇钱树,钓鱼竿儿,那掌柜的打起了算盘,将那些富商供奉的银子,悉数撸了去,只剩三四成,交到了老爷那里,还打这感情牌儿,搞得老爷感激涕零。
县老爷颇为重视,把那城里的大小官员,从掌柜的,到小吏,牢子,全都通告了个遍,说那刘云兰有多么金贵,每一尺每一寸的肌肤都是要和城里最金贵的小姐洞房花烛夜的,哪能给他伤了半分?但大鱼未上钩之际,还不能把他给放了,要伺候老子一样伺候着刘云兰,有个牢子说老子也没这么珍贵,立马被那老爷打了个嘴巴,老爷嘱咐道:这个筹码就像是老天爷赏赐的凯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把他养的彪壮如牛,也要把他供的肥头大耳,富态如猪。
刘云兰昏睡了一天一夜,那倒霉孩子全然不知外面给他炒的红火,被活生生的饿醒了,而他做梦都不敢相信的是那牢子竟像侍奉主人一样的,端来了满盆的牛肉,鸡肉,还有炒的晶莹剔透直发亮的些许素菜,刘云兰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那是什么素菜,只怪那素菜里也掺杂着花花白白的猪肉丝儿,刘云兰哪多虑些什么,将那精致的老爷筷子往边上一撇,伸手夺过那盘饭食,仿佛饕餮附体了一般,将那食物风卷残云了个便,吃完后觉得腹中还没满满当当,便蘸几滴唾液将那盘子上的残汁剩骨也舔了个干净,一切办完,又觉得浑身酸痛了。
王小乙这几天天天去看望李思兴,并且将村口婆娘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他说刘云兰有富商救他出来,跟那竞拍珠宝古董一样,一浪高过一浪,一层叠过一层,老壮观了,只是刘云兰现在还在牢子里,没有出来,但县老爷一定不敢对这位通城驸马爷做出什么出格事情的。李思兴忙拍着手,道:“我弟弟有救了!”正当他高兴之际,王小乙面色凝重地说:“你觉得他出狱之后,还会认你这个异父异母的哥哥吗?”空气中多了几丝黯然。
又过了几日,这几天李思兴一直盼着刘云兰回来,却一直等一个暮暮晨晨,盼一场空空荡荡。又有什么谣言说他已经和城里最有钱的姑娘家拜亲成婚,入洞房去了。李思兴被蒙在鼓里,又想起王小乙那句不痛不痒的话,暗中叫骂着:好一个刘云兰,俗话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他这个就叫娶了媳妇忘了哥。又望着李一的那具尸体,一想头七就要到了,自己连个棺材都没有,就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去他娘的,真是个不孝子!钱难借,屎难吃,没谁会借给一个木活儿粗糙的连木椅都不好的穷困人,靠手艺,自是白搭;靠父亲生前的积蓄,也不够买一具能看得过去的棺材,那小小的薄棺是给老奶奶用的,木匠李虽个小,但好歹也是男人,不敲碎膝盖骨,也难以塞到那又窄又破的棺材里。李思兴不希望父亲生前活得拖油带罐,一辈子为了生计,为了得了肺痨死去的母亲,为了他这个学艺不精的儿子,连死了下到那阴曹地府也要变成个断腿的瘸子,给阎王爷下跪都跪不了。一想到这里,李思兴就抽打着自己的脸,那本来就臃肿的脸抽的似一张溢满污油的大饼;像一个直泛着油的猪头,那油也是久入地沟的老手,将那脸糊的发黄发红发黑,竟显出多种颜色。
自古道:“散钱容易,讨钱难。”李思兴想着自己木工不精,只好去干苦力活儿,可惜这通城苦力活儿还只有扛木头,绕来绕去,自己还要干跟木头相关的活儿,那些个木匠们纷纷占着鳌头,仗着自己那门儿手艺,把那钱给吞的团团转,仅留下一两贯铜子儿打发那些累死累活的苦力,李思兴想着以前父亲李一带着他和刘云兰一起做木活儿总是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总是憨憨傻傻地听着,听完也就像那耳旁风似的,忘了,如今,风水轮流转的时候便到了。
李思兴跑到城门口前,正遇到一支队伍,正在“哧呀哧呀”地搬着那些个木头,那木头每条每只都有千百斤的重量,捆在一起,便好似如来钦定的五行山牢牢实实满满当当地压在那几个抬木头的肩膀上,那几个人铁一般的肩膀,像山谷一样被凿的凹了进去,脱开来看,仿佛只有那几架骨头在空气中前行。李思兴问着那队伍排首的那个工人:“你这可再收人?”那工人望着李思兴,“哼”了一声,道:“有倒是有,但工头已经把那头活儿给了他家亲戚儿;俺们倒是依次将那盘缠从高到低占了个遍,你就算来了,也不好讨个抬位儿。”李思兴思前想后,自顾自地琢磨抬位是什么,脑鼓囊泡儿还没反应过来,就跟口道:“俺可以干所有活儿。”那工头在远处听闻有个冤大头找上门来,愿意干最苦最累的抬位儿,拿的钱多少都不打听好,随便抽出几个铜子,克扣几个碎银那都是信手捏来的活儿。工头拍着李思兴那肉墩墩的肩膀,直颤着一抖一抖的,他笑着说:“你是俺们不可缺少的定海神针哪!”那油的都能炸出几粒花生米的手仿佛那熟练的泥鳅从李思兴肩膀直滑到肚子,抚摸过大腿,摸到关键处还不忘拍打两下,将李思兴身上弄得滑滑腻腻,搞得舒舒服服,那工头郑重其事对其他抬手说:“以后这就是俺们的中抬手了。”那些其他抬木头的都拍掌欢呼,十几个人倒是玩出了山呼万岁的景象。李思兴一想到马上就能凑齐钱帮父亲置办棺材了,浑身的气力也都从那敦实的体格爆发了出来。工头付给他最低最贱的工钱,却让他干着最累最苦的活儿。别人扛着那木头的两侧,只用了四五成气力,李思兴扛在那圆木的中端,耗着八九成的气力,他不会装着累的模样,那些个老油条只耗着四五成气力的,在那里“哎呦”“哼哧”地呻吟着;他耗着八九成力气,脸都憋紫了,仿佛一个肿了的青桃子,倒跟那哑巴一样,一声不吭,默默地干着活儿,每到一天结工钱的时候,是他最兴奋的时候,望着那一根线上吊着的几个铜子,李思兴乐开了花,这种情绪没有持续几秒,他便盯起父亲那日渐消沉的尸身,那尸体从被自己擦得一干二净到长满了尸斑,开始慢慢地肿胀变大。李思兴知道不能再等了,小时候母亲死的时候,自己就在身旁,亲眼目睹了那尸身慢慢腐烂,最后竟化作了一个绿色的怪物。
当时父亲不在家,出门帮人家做木活去了,母亲是夜晚得肺痨活活咳死的,他的母亲孙氏是个聋子,当年嫁给木匠李被刘庄所有人笑谈“门当户对,孬猪拱烂白菜。”只不过夫妻两人一个聋一个下九流,才不会理会外人的闲言闲语,没成想这孙氏想赚些妇人家的银两,天寒地冻还在村子里兜售自己辛勤编织的鞋垫,到处“啊啊啦啦”地吆喝着,走进那些院中,那些个妇人看这又聋又丑的婆娘竟敢在村里到处招摇,家里的男人又一个个泛起怜悯,买起了孙氏的鞋垫,那竹篮里的鞋垫也像木排放水一样,一咕嘟卖了个空,正当这妇人一步一个寒颤地往家里赶去,被邻里的王姐儿使个脚拌,连人带篮摔个通透,山东寒冬的冰结的足有一尺厚,那冰飒飒的雪被那马车压实了一遍又一遍,好似透像之铜镜,又如断头的利刃,孙氏的牙磕到了冰刃上,刮下来一大块,抬头一望嘴口的两颗门牙没了,鲜血反朝她涌了过来,直充的口腔里都是血,疼的死去活来,疼的昏了过去。那些个正义的维持公道的妇人们纷纷从那草柯里冒了出来,认得的知道是人,不知道的只以为是那些孤魂野鬼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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