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蟹脚锁(中)
出了疯子的小木屋,桂叔龇牙咧嘴的捂着伤口,把杜柏拽到一边。我耸耸肩,准备安排一下去县城采购帐篷睡袋的事宜。
邢世慈不失时机的走上前来,冲我招了招手。邢公子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于是我凑过去摆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他小声说:“等会儿安排人去县城的时候,人千万要挑好,要选那种完全信得过的。”我莫名其妙,要去采购物品的话,人肯定是要选精干机敏的啊,这完全能信得过又是哪门子分类?
当我想要细问的时候,他看了看四周,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你就别问那么多了,我也只是直觉而已。总之谨慎点总没错,对吧?”
既然邢公子这么说,我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那就照他的做吧。桂叔是要去的,然后其他的前辈我大多只是见过几面,有的连名字我都叫不出来,在询问了几个人后,我选出来几位风评不错的前辈和桂叔一起去县城。
订好了名单,我就安排同事们先用现有的帐篷睡袋什么的凑合一晚上,又从疯子那里找出来点没用的破棉被破毯子之类的铺到地上,虽说味道实在是呛人,但总比躺在冷地板上强不少。有位有露营爱好的同事还点上了一堆篝火,也算是给人一种温暖的安全感。
摄影设备也得安排个人看,虽说这里是荒山野岭的,估计是没人闲得蛋疼跋山涉水的来偷设备,但万一有野兽什么的把设备损坏了那可就不好玩了,毕竟这里也找不到其他设备,坏一套少一套。于是我们就定下个时间表,隔一个半小时就换个人,也不能太累着了不是?
我作为名义上的领导,自然得首当其冲,我就把自己排到第一天晚上。忙活完这些,我枕着衣服往地上一躺(睡袋让给别的同事了),心说得早点睡,大半夜还得起来看设备呢。
迷迷糊糊了几个小时,上一班值班的同事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叫我,我强忍着起床气爬了起来,睡眼惺忪的跟他点头示意。我披上件外套,朝篝火那边走去。
摄影设备单独放在一个帐篷里,这些东西都又贵又娇气,要是半夜下雨的话,那我们谁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我在篝火边找了块平坦的地方坐了下来,此时夜空万籁俱寂,连星星都隐没在银河里,仿佛我眼前的火光就是这世上唯一的光源一般。我抱膝坐着,静静地看着火光跳动,脑子里不由得胡思乱想开来。
我从我出生时想起,但每当回忆到那个我呆了五年的福利院时,一切都像是浸泡在迷雾中的影子般模糊不清,越是努力回想就越是头痛欲裂。我索性跳过了那段回忆,继续漫无目的地瞎想了起来。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一个人走过来拍了拍我,蹑手蹑脚地坐在了我旁边。我瞬间就清醒了过来,暗道一声惭愧,怎么让我看设备,我却还偷起懒来了?我扭头致谢,正想开口说话,那个人把食指放在嘴唇边上,做出一个“嘘”的手势。
这个人正是邢世慈,只见他此刻紧紧裹着大衣,紧紧地盯着篝火,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估计大半夜都没睡着。我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邢世慈慢慢地把视线中的焦点转移到了我的脸上,沙哑地说道:“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吗,去县城要找可靠的人。”我不知道他怎么了,只能疑惑着点点头。
他把手指狠狠地插入到了头发里,痛苦地说:“安马,我相信你,是因为你的底细是‘干净’的,你的年龄对不上...你太年轻了,剩下的我们,除了桂叔太老,其余所有人都有嫌疑。还记得我昨天的推理吗?这个村子一方面拒绝了外人,而另一方面却有着极为时髦的建筑风格,这时非常不合理的。”
“因为对着外界的抗拒必然带来文化的落后,这是无可避免的。所以,这个村子一定有与外界交流的通道,说实话,我认为在这个村子外面的县城里,说不定就有这么一伙人,他们从余家沟村里出来,为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在县城活动,然后和村子里交换信息。”
虽然我看过林灿义留在族谱上的信,但也只是对这个村子产生了一点戒心而已,至于邢世慈的这个推理我总觉得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这个村子能有这么大能量,还渗透县城?
邢世慈没看出我的疑惑,他自顾自说道:“这个村子为什么搬村...为什么搬村...安马,说真的,我的一种预感越来越强烈,那就是我们这支队伍中或许有内鬼,甚至不止一个内鬼。”
我对此持怀疑态度,我立马反驳到:“你这就有点扯了啊,要说有内鬼的话,在我们小小一个报社潜藏这么久干什么?要说内鬼的话,明显我的嫌疑更大一些,别人都是报社的老前辈,就我是刚进来几年的小记者,对吧?”
我把背包里的族谱拿出来,给他看了看,顺嘴解释了一下族谱的由来。他眉头紧皱,先是看完了背面的信,然后又翻到正面的族谱一页页翻起来。在翻到林灿忠林灿义那一页时,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我顺嘴把白天在疯子家里看到照片的事情跟他说了。
邢世慈叹了口气,把族谱还了给我,说道:“看来我还需要再想一想,如果这个局是这样的话...这个设局的人...”
话音未落,只见树林中忽而闪过一道人影,猿猴一般灵活的向村庄那边跑去。看到这个人影,邢世慈站了起来,见鬼一般看向人影消失的方向。他嘴里嘟囔道:“怎么可能?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候...对了安马,我让你定下来的去采购的名单你告诉别人了吗?”我摇摇头,焦急万分地说:“我谁都没告诉,不过有这个名单的事队伍里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咱们快点追上去吧!一会就被他跑了!”
邢世慈一笑,这是他今晚第一次浮现笑容。他自信地说:“不用,我自己去追就可以,你回去。”我脑子里突然跳出这么一副电影里的惯用套路,三更半夜两个人去追这么一位神秘人,然后必然是追不上,大概率还会死一个,死前还要吼上几句诸如兄弟加油我先走一步之类的屁话,等另一位含泪追上去的时候,神秘人早就销声匿迹了。
我点点头,和他兵分两路。刚才的神秘人影,大概率就是邢世慈所谓内鬼。现在去看看谁不在营地,身份不就昭然若揭了吗?
想到这一层,我怀着一种和捉奸差不多的心情向营地蹑手蹑脚地走去。营地里没有亮灯,人更是躺的七扭八歪的,能认出谁是谁?我灵机一动,大喊一声“着火了”,一下子把一大半人都吵醒了。
一时间从床上仓皇跳起的声音,骂娘声,叫人声不绝于耳,闪光灯,手电筒,打火机的灯光混为一谈。我连忙逐个看去,不免产生了眼花缭乱之感,还真是搬石砸脚。
既然得罪人到这块了,我也不介意多得罪几位,我挨个床铺摸过去,没有人就问旁边的人这里睡得是谁,过了一会儿从厕所方向跑来几位,他们都一脸懵懂,问道:“咋的了?哪儿着火了?”
后来见没事,大家就又陆续睡下了,免不了有人冷嘲热讽我几句,我也是脸上发烫,连连道歉。
说来晚上没在床铺上的人还真是不少,邢世慈自不用说,除了他以外,还有这么几波人:有一对小情侣去山上拍摄星星,女的叫唐燕,男的叫董穆,也不知道这里的星星有什么好看;有个烟瘾犯了的同事蹲在树后面抽烟,他叫程虎,第二天早上据他所言,他也确实看到一个黑影跑过,不过他以为是自己睡迷糊了就没搭理;还有上厕所的一波人,这波人距离营地较远,与黑影逃窜的方向也是截然相反,嫌疑极小,不谈也罢。
让我意外的是,杜柏和桂叔都没在床铺上,不过根据我上一班值班的人说,桂叔半夜爬起来往村子那边走了,走的时候还冲他点了点头。杜柏则没人看见,不知道去哪里了。
我把刚才发现的人记上本子,走出了营地。谁知刚掀开帐篷门,迎面走过来一位,“嘭”地一声和我撞了个满怀。我眼冒金星,后退了几步,那个人则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连忙道歉着把那个人扶了起来,定睛一看,居然是杜柏。我奇怪道:“你大半夜不睡觉干嘛去了?”
杜柏看见我也大吃一惊,犹豫了一下说他上厕所去了刚刚回来。刚才从厕所跑回来那几位都反复确认里面没人了才回来,除非他刚才是被人打晕了丢厕所里了,不然绝对能听到那些人的声音。
我也没拆穿他,保险起见,一切都等邢世慈回来再与他对峙。我又走了几步,疯子的茅草屋出现在了我眼前,里面亮着灯,估计是有人。我也没有打扰一个疯子的打算,刚才动静这么大把他吵起来也是情有可原,他不闹将起来已经很给面子了。
我走回篝火旁,等着邢世慈回来。没想到快天亮的时候,是邢世慈和桂叔一起回来了。
邢世慈哭笑不得地说:“我追黑影追到村子附近,然后突然间黑影一晃就找不到了,我在村子里找了一圈,结果突然从房顶上扑下来一位,当时还吓我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桂叔,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啦!”
桂叔摸了摸鼻子,不无尴尬地说:“咱俩其实推理大同小异,不过你选择在起点等着,我在终点等着而已,你在村子里转悠这么多圈,我不扑你扑谁?”
邢世慈摆摆手,说道:“得了,甭提这茬了,安马你这边收获如何?”我把记录着人员的本子往他们面前一递,大致把情况讲述了一下。他俩揉了揉眉心,然后桂叔推说折腾了大半夜他这老身子骨是受不住了,他要赶紧去睡一小会儿,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感觉困得不行了,把本子往邢世慈那里一推就去帐篷里睡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头钝钝地痛,心说还真是熬不起夜了。等我走出帐篷一看,锅都支上了,里面浓浓地熬着一锅粥。
昨晚也没吃什么像样的东西,我的肚子作怪般咕噜咕噜叫了起来。我咽了口口水,找了颗树靠着眯了会,也就当等开饭了。
邢世慈虽然也顶着个黑眼圈,但精神头很足,忙东忙西的,完全看不出贵公子的风范。吃罢早餐,桂叔早早地给孙小虎打电话,让他来接人去县城买东西,向导很爽快地答应了。
十点左右光景,孙小虎开着车来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健谈,随口跟我们讲了讲最近县里的趣事异事,给我们枯燥的生活带来了不少欢乐。末了,他说:“天气预报说这一周有暴雨,这山区滑坡倒是不至于,但是这道都是土路,车也不好进来,你们自己注意点。”我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桂叔他们离开后,倒是一时间清闲了下来,毕竟缺人少人的话工作也没法开展,我就干脆让同事们自己休整,这山区里手机信号时有时无的,玩手机也没什么意思。于是一会儿就三五一伙,打牌的打牌,扯皮的扯皮,补觉的补觉。
我正好有空找邢世慈聊聊,问他有什么看法。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蹲在地上和旁边的人扯皮,他旁边的那个人我倒是认识,他正是昨晚烟瘾犯了爬起来抽烟的程虎。见我来了,邢世慈拍拍屁股起身,给程虎点上一根烟,然后对我使了个眼色,我立马就明白了,转身找了个没人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邢世慈来了,他也不讲废话,直截了当的说道:“昨晚这份名单是完整的对吧?没有人落下吧?”我感觉自己遭到了侮辱,梗着脖子道:“这点业务能力你都不相信我吗?我可是把人一个个叫起来数的,绝对没有偷摸混进去的可能性。”
邢世慈摆手道:“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这份名单太重要了,我必须要谨慎一点。”然后他从包里掏出了昨晚我递给他的本子,上面标记做的密密麻麻的,看来是做足了功课。他揉了揉眉心,说道:“既然我们现在没有其他的证据,那么我们就用穷举法,把一切的可能性列举出来,无论这个可能性多么荒谬,明白了吗?”我点点头。
邢世慈从包里拿出来一支笔,在本上边写边说道:“听了你昨天对我推理的反驳后,我也觉得我的推理有点强词夺理了,所以我们先把情况分为两种:‘有内鬼’和‘没有内鬼’。”虽然昨天反驳他的也是我,但是昨晚的黑影无疑证明了一切。听了他的话,我不由得又反驳道:“你这却又是胡扯了,如果没有内鬼的话,昨晚那个人影莫非是鬼魂不成?”
邢世慈看着我,慢慢地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他在“没有内鬼”那一栏下写上“灵异事件”四个大字,慢悠悠地说:“这是个很好的想法嘛,继续说。”我以一种五雷轰顶地表情看着他,脱口而出道:“这也行?”
“这可是穷举法,不求对错,要列举出所有可能,哪怕只有一丝可行性,我们也要列举出来,再排除它。鬼魂为什么不可能?昨晚我追到最后也没有找到人,而桂叔藏在房檐上,却除了我谁也没看到,鬼魂完全符合这个条件啊。”我点点头,这次算是彻底明白他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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