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刻最终还是如期而至。只是我没能预测到所有的细节。我的心思完全暴露在对方眼里,没过多久事情就被挑明了。
“我希望你别因为我送你一个小音箱,或者其他类似的小事情,就认为我对你有意思;其实整件事的实情……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感到颇为震惊。但仔细一想,我需要解释的事情实在太多。
“噢,是吗?你一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不解地问道。
“那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和男朋友之间争吵不休。我对他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生活吧,你做你的事情,我做自己的事情,等到大家都冷静下来了,再去考虑‘应该怎么做’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撒谎?”
“那时候我已经和他分开了一段时间。我失去他的一切音信,彼此也没有再联络。我不敢肯定他还是不是属于我的。”她说。
“所以你们已经和好了。”
“那时候我还揣摸着,如果他继续固执已见的话,那我恐怕又要改朝换代了。他给了我八分,却给自己留了两分。我不容许这种事情。我不能接受。我绝不……但现在,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回头了。他已经完完全全是我的,绝对地属于我所有。”她自信地说道。
“非常好!”我说。
“和我交往过的男人实在太多了。一个女人最理想的人生是经历过两段关系。”
她钩了钩手指,一边喃喃自语,“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已经有六个,现在是第七个。”
“一个不错的数字,”我说道。
“我去到哪里工作都是一个万人迷,受到所有男人的追捧。但你能想象吗?男人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他们就像漆黑的苍蝇一般多,也像漆黑的苍蝇一般对着漆黑的被丢弃的肉朝拜。我对男人了如指掌。可笑的是,我不怎么懂得女人,即使我拥有这个性别也没能扭转局面。
“我整个人生都是颠倒的。在我身边围着转的男人不计其数,女性朋友却是寥寥无几。我自小就被女性朋友排斥,她们都不愿跟我玩。那时我长得很丑,在她们的眼中我是一个怪物,只配跟着男孩们厮混。于是我养成了一副男人的性格,无论做什么事都大大咧咧的,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贤淑或者温柔。可能就是这个缘故吧,我总能很快地融入到每一个男性群体当中。我很清楚他们相当一部分人只是想跟我开开玩笑,好打发他们那些寂寞的时光。我允许他们这么做,大部分事情都是被批准的。可我不能接受的是,有些人不能好好地把持自己,非要得到它。我好心对他们让步,可以看、可以评论,这是你个人的事,但你不能占有。这是不可饶恕的。有次我去生鲜店买水果,年轻富有的店主前来搭讪,他问我晚上有没有什么节目,能不能给他留个电话。我礼貌地留了电话,在这种场合我不能直接拒绝他。可你猜猜后来怎么着了。晚上九点三十分,一个陌生号码拨通了公司的手机(幸亏我当时留的只是公司的电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并没有接听那个电话。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它们总是在我的生命中不断出现。即使一开始有多么令人兴奋,到最后总要失望。
“有时候,一份新工作才不到一个月,同事当中的一个已婚男人就失控了。他一时说要和他的妻子离婚,一时又说要跳楼自杀。他说一切都是为了我,要我答应他。我说我什么都答应不了他。他砸烂自己轿车的玻璃,以此来显示自己的倔强。你能明白的,这些人得不到就宁可毁灭。为了躲开他,我只好不再与他见面。但这个男人彻底疯了。他不愿停止那些疯狂的骚扰。去到这个份上,我只好申请离职。我相信你能理解,他们约我吃晚餐,我会接受他们的邀约。我参加男人的派对,一切聚会,还和他们去电影院,我们都需要找乐趣。这是生活。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都不该对那些不属于自己所有的东西产生私心。强盗欲将家财和主人分开。她就是她,她是她的,你只能爱惜她,好像爱惜一个沙漏,却不可夺取,然后占据……”
嘉瑜的话让我再也无法专心阅读。她离开之后,我独自待在房间里让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之后我又想到很多没有得到解释的事情。
她曾问过我正在使用的那台电脑笔记本的情况。我不清楚她要做什么。结果第二天,她送了我一个电子音箱。我问应该付她多少钱。她说这是送我的,不用钱。我平时用电脑自带的喇叭听音乐、看视频,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要给它配个音箱,又或者感觉缺了点什么。它即使一无所有,在我眼里也是完整的。但当我的电脑连接上那个音箱久了以后……不知不觉地……到后来我竟然无法脱离它。
这事一开始我就犯了糊涂。我认为这里面有一个用意,于是太轻易地使自己接受了它。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对方诱使我走上了这条道路,自己却始终占据着最高地势,不言不语。
就好像猎物被下了套,遭到诱捕;然而只要猎人一天不出来澄清事件,解释权仍会属于猎人。没什么可以妨碍他事后才依据最有利的一面来阐述自己当初的意图。当他想要摆脱罪责时,他完全可以解释说:“我投放食物纯粹出自一片爱心。陷阱当然也是我放置的,但我并不真的想使用它。我记得我当时只是想将食物随便放到一个什么地方去,好让那些饥饿的小动物领受我的好意。却怎料我的好心碰巧落到了触发装置附近,因而就酿成了这次大祸。但老天作证这不是我的错啊。”
这事之后,我就没有再使用那个小音箱了。忽然间对它失去了兴趣,仿佛它是一个累赘。
与此同时我的情绪也发生了转变。在我能够意识的那个内心里,我只希望做好自己,当一个尽心尽责的好同事。但在我不清楚的那个内心深处,它却显得十分冷漠。
我竭力控制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我感到不自然,却要刻意表现得很自然。我失去了热情,却好像处处为她着想,照顾得很周到。我挨了鞭子,却表现出一副仿佛中了大奖的心情。我的行动与内心一百八十度反转。久而久之,内心深处那种感觉就不再犯事了。
我被重新接纳。只不过不再列入那些“男人们”的行列之中,而是一个全新的置身事外的聆听者。我们从利害关系转变成互助关系。或许这也算得上是一种可以继续接近她的方式吧。我已成功地打退了它,使得它不再跑到外面来,这就足够了。
仓库管理员阿莲但凡受到什么委屈,总要将满肚子苦水交给那些她所寄赖的人。嘉瑜是公司里少数的女同事之一,自然就成了阿莲最信任的倾诉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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