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摸黑进了书院。白璧小时候是常来这里玩的,就是过了这么多年,书院的大体格局是不变的。三人就在平日里家属来探亲时住的房舍里过了一晚,第二日一大早,匆匆从厨房摸了些烙饼就离开了。
渠城知县董琛,是近些年派了来的。几人对他也不熟悉。循着官舍一路过来,也没看出有什么异常。一直到了县衙附近,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小茶馆,本打算坐下来歇歇脚的,甫一入门,白璧顿时瞪大了眼睛。
纪行之比她高得多,就算是站在她身后也一眼就看到了前几日还在正阳府摸钟淙钱袋的那个掌柜的。那人还是那身不甚讲究的模样,脏得发黑的袖口在桌子上蹭来蹭去,看起来像是嫌袖口不够黑,还要继续染点色。这就很蹊跷了,没道理还能这么巧合地在这里碰见他。白璧回过头,与纪行之交换了个眼神,三人就坐在了他对面。
“先得好好打量打量我,看看我会不会吃了你们么?”那人懒洋洋地靠在身后烟熏地发黑的墙上,意态还是悠然得很,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们,顿了顿,眼神还是落在了纪行之身上。
纪行之很客气地问道:“前辈可是与我常山有旧?恕晚辈见识短浅,竟不知前辈大名。”
那人道:“你是常山人,还是白家人啊?”
纪行之一怔,那人继续道:“师从两门,将来你儿子问你,你究竟算谁门下,你怎么答啊?”
这人看来是真的认识纪行之。不仅知道他师从两门,竟还知道他有一个儿子。别说纪行之也不是个爱出门的,平日里结交的人本来就少,知道他有儿子这件事的人,绝对不会超过十个人。前几年他在宋先生的帮忙下隐居江南,江湖上几乎寻不到他的踪迹。且宋先生亲自安排,就是那幕后人,也难知道这件事。
纪行之这番出来帮忙白璧,毓泽托付给了宋安铃,宋安铃行事更是稳妥,等闲人也不会将这个孩子的来历猜到纪行之身上。这人一开口就是这样的话,要么说明常山已经不安全了,要么就是他真的与常山的关系匪浅。
他似乎很有兴味地看着纪行之瞬间几变的神色,表情看起来竟有几分恶作剧似的天真。他年纪看起来已经不算年轻了,鬓角有几缕灰白,眼神虽然明亮,但眼角的皱纹却也十分清晰。眼神里虽然还含着几分天真,但总归是不年轻了。纪行之看久了,也觉得此人的眉眼神态有几分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分熟悉感究竟来自何处。
那人看着纪行之变幻不定的神色,突然一回头,瞥向钟淙,淡淡道:“三公子长大了么,一个人就敢出门了?”
钟淙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这几日他慢慢也品出了大哥最后毕竟同意了的原因。他从小到大,未受过苦,未受过辱,未遇过寒凉人世,未识得人心莫测。总而言之,他自小到大长在家人的手心里,就算是上过战场,也从未感受过人心的力量。这样一帆风顺地长大,他经不起事。
白璧未必会认真照顾他,他会在白璧手下受到委屈,会被白璧嘲笑,但是有纪行之,究竟还有个底线。但白璧又是有本事的,而且人也毕竟不坏,也不会真的把他撂到半路上不管不顾,他跟着他们一路,总能学到些东西。又能受到磨砺,又能学本事,大哥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罢了。
他自己想明白了,但是年轻人脸皮还是薄,被人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那人根本不在乎他的脸色,挑眉笑了笑,才最后看向了白璧。白璧自进门后一直没有出声,神色淡淡地看着他揭露他们的来历。茶馆里这个时候也没有人,随他说了,看起来并不太在意的模样。那人仔细看了看白璧,末了,垂下眼,轻声道:“你与你母亲,竟一点都不像。”
“啊,”白璧轻轻应了一声,淡淡道:“像不像又能怎样呢,我母亲毕竟已经去世了。再像,再不像,俱都是过去的事了。咱们还隔着辈呢。”
说着,对纪行之道:“这位是千机山庄霍庄主的弟弟霍二爷。”她笑了笑,轻声道:“算是我母亲那边的故人。”
钟淙也想起来了,道:“你是和霍庄主很像啊。刚刚我都没认出来。”
“噢?”霍东霖很好奇地看着白璧:“你竟然还认识我?谁跟你说过我么?”
“你和霍庄主还挺像的,”白璧道,“我那天见你就有些眼熟,刚刚看到你的玉佩,就更确定了。”
他眉毛微微一跳,一低头,顿时看见了衣袖里那露出半截的络子和本该几乎见不到的圆滚滚的玉小猪。他浑身上下都是脏兮兮的,看起来邋遢得很,唯独袖子里露出来一半的络子看起来是被好好珍藏的,干干净净的。纪行之闻言亦是一看,忍不住道:“这不是你的那块……”
霍东霖猛地抬头,直看向白璧。白璧无奈道:“霍叔叔,那块玉佩是我母亲为我雕的。后来我时常出门,便将它留给母亲做个念想。”
霍东霖年轻时爱慕莫氏,却不料伊人无意,反倒嫁去了陇川。他性子执拗,求而不得之下竟也离开中原,外出游历,最终竟然也定居在了西北。他和宋衡交情好,自然知道纪行之还有一个儿子。想通此处,白璧不禁一乐,道:“我本以为霍叔叔还怨恨我父母,连母亲的葬礼都不曾亲至。没想到,原来霍叔叔最不想见到的人竟是我。”
霍东霖气咻咻地一把抓过茶杯,猛地大灌了一口。白璧笑了笑,还挺好奇道:“霍叔叔,你这么喜欢我母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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