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有缘分,”白璧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脸色什么都看不出来,神采奕奕的,还有些兴奋。坐下来拿了一个馒头吃,一边吃一边道:“那你干嘛还一直留在西北?我娘都没了也没见你回去啊。”
“你年纪也不小了,”霍东霖叹气,“你还以为这天下就一个爱最长久么?年轻的时候上下嘴皮一碰,张嘴就是一个‘爱’,可年岁大了,还有什么在意的?人世间比爱重要的、沉重的事情多了去了。你见过屠城,你见过身边的人战死,你见过天天打仗饿得啃树皮的人,你还能心安理得地回到中原,什么都不干,背着把剑闯闯江湖就觉得这是最辛苦最危险的事了,天天吃香的喝辣的闲得发毛。这样的日子,你还敢过吗?”
白璧左右看看,没水,顺手拎过旁边的酒壶灌了两口。西北女郎喝酒爽快得很,倒是把钟淙吓到了,奇道:“阿璧姐,你这样喝酒不怕醉吗?我大嫂喝一小杯酒就要醉倒了,我大哥都不让她多喝。”
这话说的,她和祁阳侯夫人能一样么?祁阳侯夫人来自京城,出身翰林府,听说是诗书传家,很文雅的。白璧轻轻哼了一声,道:“我和你大嫂那是一路人么?也不怕吓着侯夫人?”
霍东霖抱着酒壶呵呵笑,他酒意有点上头了,杀呵呵地对钟淙道:“傻小子,那天我拿了你钱袋你发现了,你就没发现我还拿了你别的?”
钟淙大惊,上上下下把自己摸了个遍,没发现丢了什么,就很肯定地说道:“我不信。我没丢别的。”
别说他了,就是纪行之和白璧也没看出来他还丢了什么。霍东霖眯着眼睛笑:“哈哈,傻小子!”
钟淙也看出来他是有酒了。这半天重重往事扑面而来,于他而言,也并非一件轻松事。过去的爱人,战死的英灵,伤痕累累的西北,痛苦煎熬的百姓,天昏地暗的江湖与朝堂……身处其中,不得不深思,不得不深刻。鱼在网中尚且要拼命挣扎,何况人?何况血性的江湖儿女?
“谁都不知道能到哪一步,”纪行之摇摇头,叹气道:“别说他了,就是下棋的人,都未必知道谁是棋子,谁又才是真正下棋的人呢。”
他少有这样暗沉沉的时候,大多数时候,纪行之脸上几乎常年都带着温和的笑,从容且温和,坦率并乐观。白璧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深知纪行之这样的性子,大半是天生,少半才是后天。这样的人,最不容易悲观,也最不容易阴沉。
但如今,连纪行之都说出了这样的话。纪行之不是在害怕,他只是无奈。本来前路尚且不明,更连来路都不清楚,跌跌撞撞地闯到现在,都不知来时的路线。身在乱世,命如草芥,身如浮萍。连眼泪都不知道要落给谁看。
只有钟淙这一路还是懵懵懂懂的。白璧沉沉看了他一眼,咽下了心里莫名的不安。
霍东霖似乎是睡了一觉,在午后炽烈的阳光下醒来,眼睛被晃得睁不开。好不容易看清了人,这才发现,白璧和纪行之正拿着两根树枝在过招。白璧和纪行之都是用刀的,只是路子不同。白璧要野得多,许是这么多年不知都是和西南域那些蛮人们交手,触类旁通学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招式,变化得多,且毫无规律可言。打群架时还看不明显,毕竟关山刀天然地适合群架,但这样单打独斗的时候就很明显了,白璧出招,反倒是关山刀里的招式更少些,招式诡异刁钻得很。至于纪行之,霍东霖“啧啧”两声,忍不住心想,真是宋衡教出来的徒弟,一板一眼的,稳稳当当,颇有名门风度。只是时间越久,渐渐落了下风。两人都没用力,招式轻轻一带就算过。但即使这样,纪行之的艰难也越来越明显。
“正”对“邪”,未必是“正”能赢。变通不足便容易滞涩。偏偏白璧弃了关山刀之后活得很,纪行之越发落了下风。霍东霖笑道:“天圆地方,你们一个是天圆,一个是地方,本该相生相克,结果到落了个输。”
纪行之收了招式,笑道:“我本不如阿璧。”
霍东霖摇头,不置可否。白璧瞥他一眼,明白他的意思——纪行之天资固然不如白璧,却也不算差,只是常年规行矩步,反倒渐渐弱势,本可适当张扬。白璧天性外放,却该稍微内敛,懂得克制。白璧一味压制,反倒不美。
霍东霖站起来摇了摇头,舒展了下身子,左右看看,不见钟淙,疑道:“那傻小子哪去了?这地界也不算太平,他要是一个人出去,难免又要惹麻烦。”
白璧皱了皱眉,道:“渠城现在也不安生了?”
“小混混什么的,”霍东霖毫不在意的模样,笑眯眯地看着白璧,道:“那傻小子人长得还不错,这万一要是被人看上了……”说着还“啧啧”两声,很惋惜似的,“多可惜啊。”
白璧挑了挑眉毛。这人一会儿正经一会儿不正经的,也不知道是压抑久了扭曲了还是天生这样。这会酒也醒了个差不多,也不惦记那些糟心事儿了。白璧手心儿就有点痒,总觉得这张脸真是怎么看都能看出“猥琐”两个字来。
纪行之道:“还是出去找找吧。小淙年纪小,真遇上个老江湖,难免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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