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常山的时候,宋衡说过类似的话。在渠城,纪行之也说了这样的话。
白璧本来都以为,自己已经能看明白一些事了,能控制住自己,能保护好别人,却原来,在看得明白的人眼里,她还是没有走出来。
她心里的仇恨仍在。即使这一路见过了沦丧、痛苦、煎熬,她也没有真的改变了性情,开阔了格局。白璧自嘲一笑,这一路上,进境最大的,竟还是武功。
纪行之见她这样笑,心里一滞,忙轻声道:“阿璧,你想去千机山庄的话等回了常山我就陪你去……”
白璧轻轻笑了笑,道:“你说,祁阳侯是什么想头?”
纪行之一愣,白璧这话题一下子扯得有点远了,他想了想才道:“你的是说什么?”
“现在尚且还未真到大乱的时候。等到那时候,朝堂无纲,江湖无纪,神鬼仙魔出没,凡人没有生存的余地……到那个时候,做与不做,做多与做少,都是在搏命。祁阳侯在西北一地经营得如此稳固,西北狼,没有不战而退的道理。”
祁阳侯府镇守西北多少年,难不成竟然是只披着狼皮的羊么?
纪行之沉默片刻,终是道:“此事毕竟与我们无关。”
关外正阳如虹,铺天盖地而来。尘世间人命如草芥,汪洋中孤身沉浮,一叶扁舟经不起一朵白浪。这就是他们的路,这就是黯如微尘的中原。
无处可说,无路可走,无法告别。白璧靠在门壁上,杏花都落尽了,枝头都是小小的青杏,一粒粒青涩得宛然。白璧轻声道:“你记不记得,我院子里,那棵很大很大的杏树?”
“记得,”纪行之笑道:“就是师父埋了你的女儿红的那棵树。”
“那棵树,是我爹出生的时候我爷爷种下的,我小时候总是和你们一起爬树摘杏子,可野了。还老被我娘说,嫌我不像个女孩子的样子。”
她、纪行之、白沧玦,有时候还有秦叔家的小儿子秦涵,还有一些现在白璧都渐渐要忘了的师兄师弟,和家里管事的孩子,甚至还有偶尔几个白立衡的孩子,大多是男孩,在整个长大的过程里,白璧见到的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的机会屈指可数。唯有和莫氏去蕙兰书院的时候还能见到些读书的女孩子,却也和她们说不上什么话。这就导致在很多时间里,在思考问题的方式上,白璧总会无意忽略自己的性别,而以一种她熟悉的、却并不像女孩子常用的方式来思考和行事。
霍东霖从门内走出来,身后跟着的钟淙手中挽着包袱。霍东霖把门带上,跟她交代:“我教你的内功心法时不时多练练,每天在体内运行两个周天都是大有进益的。要是能配合着关山刀一起,就更好了。”
白璧应了声。霍东霖带着他们顺着县衙旁边的大街一路向北,一直到了渠城最北边。渠城本来就不繁华,北面尤其荒凉。房屋大多破败,许多人家已经迁走。纪行之低声道:“日子是有多难过,连故土都要远离。”
“西北这一带许多人家日子都难过,尤其是军户,一旦开始打仗,就更难了。”霍东霖随意站在巷口四处看了看,带着他们进了巷子里一家卖酒的小店。卖的酒也不甚出奇,看起来像是自己酿的土酒,味淡且浑浊。白璧问道:“这家店,平日里有人来吗?”
“有没有人又怎么样,”霍东霖道,“酒鬼自己够喝了就是了。”
一行人穿过小厨房,进了后院。后院也是一样的小且破,柴火堆得高高的,把窗户都遮住了。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靠着墙坐在地上,一边拎着一个酒葫芦慢慢喝,一边晒着太阳。家里人少,空气里都沉淀着一种久无人烟的荒凉感。霍东霖熟门熟路地从东墙下翻出一坛酒,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大有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白璧三人看得莫名其妙,浑然不知此人是谁。霍东霖倒出一碗酒,酒香扑鼻,与外面摆着的浊酒显然不同,就连老人自己喝的酒都比不上这坛酒。霍东霖随手捡了颗小石子,轻轻一弹,正中酒葫芦的葫底,钟淙忙喊道:“小心!”原以为酒水定会淋那老者一身,这一声提醒已是来不及了。却见那原本似乎半睡半醒的老人猛地一翻身,酒葫芦底朝霍东霖,里面的残酒被内力裹挟,如利箭直射而来。霍东霖“啧啧”冷笑一声,歪了歪头,轻轻一避,原本看来似乎要飞过他肩头的“酒箭”却似乎突然失了力道,全部洒在他肩上。
这些不过发生在一息之间。霍东霖黑着脸等着那老者,怒道:“老匹夫,次次算计我!”
那老者哈哈大笑,他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声如洪雷。本来乍一看,他干瘦的身子、灰白的胡子,看起来应该很是虚弱。想不到一笑起来竟然颇是精神头十足。霍东霖指着他道:“这是石亮。”
白璧的眼神很明显地在告诉他:他不知道石亮是谁。
石亮倒也不在意,哈哈大笑道:“老夫在还在江湖上混的时候都是几十年前了,这么多年不出来了,小孩子们早就不知道石亮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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