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天雷发现,每逢上大课,辛梅总是独坐后排,有点孤芳自赏。孙天雷偶尔转身瞄她,她也似乎在留意他,眼神极温柔。虽然有些默契,但毕竟不是一个班,孙天雷实在找不出理由走近她,他需要一个机会来打破僵局。
无巧不成书,机会真的来了。那天上完大课,突然下起了雨。辛梅没带伞,滞留在教室,最后只剩下他和她两人。青春的血冲上脑门,孙天雷大胆朝辛梅走去,拿出一叠报纸说:“你没带伞吧,用这个挡一挡,反正离女生宿舍不远。”孙天雷平时喜欢搜集校报,想等机会把自己上面的文章剪贴下来。但为了她,他决定忍痛割爱。
辛梅有点诧异,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说:那你怎么办?孙天雷憨厚地笑:我是男人,淋雨回去也没啥。辛梅感激地望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接过报纸向门口走去。孙天雷满脸带笑,一直站在窗前,透过玻璃,很惬意地看她奔走在雨中的背影,直到消失。
辛梅走了,孙天雷的心却在空旷的教室里舞蹈,那种情窦初开的幸福感觉,实在是妙极了。看着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他索性脱下蓝色体恤冲进雨中,让清凉的雨滴淋湿自己的脸和头发。
那天夜里,孙天雷躺在宿舍的单人床上,又听两位室友在意淫辛梅。以前听他俩胡诌也听得惯,今天听着却格外刺耳。孙天雷怒火中烧,对他俩喝道:“淫贼,住口!”可他俩越闹越欢:这算啥淫贼,一不偷二不抢。孙天雷吼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俩大笑道:我就惦记了,你又能咋的?孙天雷无奈,只得拉上被子捂住自己的头。
过了两天,大课上完,辛梅手捧一个硬壳笔记本,笑盈盈地走到孙天雷面前说,孙作家,你写的文章,都装里面了。孙天雷大吃一惊,翻开一看,发现他近期发表在校报上的几篇文章,工工整整地剪贴在里边,因为淋过雨,一些地方还有水浸的墨渍。
《孙天雷校报副刊文章》
1.西行的旅者
玄奘法师,这位伟大的行旅者,为了取经,他一路西行,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功德圆满,成为一代佛法大师。他的西行之路,成全了吴承恩笔下的《西游记》,为后世留下了一部千年不朽的名著,留下了一个千年不变的神话,也留下了一个千年不死的精神家园。
谁不想坐化成仙,立地成佛?谁不想大彻大悟,功德圆满?为了心中的梦想,西行的旅人们,追寻着先行者的脚步,开始了漫长的旅途,以虔诚的朝圣之心,找寻着灵魂的归依,找寻着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纵然有火焰山,纵然有通天河,纵然有九九八十一难,也阻当不了他们西行的脚步。
可这世上,能有几人看破红尘,大彻大悟?当我们走在路上,除了走马观花,我们还能看清什么?当我们向前眺望,那天边的云彩,依然笼罩罩着远处的风景,看不真切,走进了远方,前面还有远方。当我们回忆往事,那些跋过的山,涉过的水,住过的驿站,只不过是地图上的一个小点、一条细线。唯一可以看清的,只有满怀的疲惫、遍身的伤痕和一路的风尘;唯一可以悟到的,只有云遮雾绕的远方和那个飘在风里的神话传说。
其实,从呱呱坠地的那天起,我们就是一名西行的旅者。旅途上,我们怀抱梦想,携风雨同行,留下的是深深浅浅的脚印。我们爱过、也恨过;哭过,也笑过。有过灿如夏花的精彩,也有过冷若霜雪的灰暗;我们曾经相聚,又曾经别离;我们曾经拥有,又曾经失去。我们的旅途,从童年,到青年、中年,再到老年、暮年,都是一幕幕的悲喜剧,在你落幕之时,别人又将开幕。人生的旅途就是这样,反反复复,永不停息。
或许,当尘埃落定时,作为旅者,我们应该更洒脱一些,更坦然一些。我们注定是人生的旅者,注定是岁月的过客;注定要空手而来,又空手而去;注定一直都在西行的路上,永远都无法回头。无论是爱恨情仇,无论是悲欢离合,无论是生离死别,都选择坦然地面对,平静地离开。
在谢幕人生的那一刻,让我们再一次回想徐志摩那首经典名诗——《再别康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2.回归
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山也还是那座山哟,梁也还是那道梁……
故乡的夏夜,沉闷而孤独,陪伴我的,只有星星和月亮。星辉月影中,我静静地走上低矮的山梁,轻轻地唱起这首歌。那悲凉的旋律,有如潮水一般,冲刷着我的灵魂,将我所有感动与辛酸,沉积在这血脉相连的山沟里。
从小在山沟里长大,吃的是清稀饭,穿的是破衣鞋,山里娃的童年,虽然清苦,也容易满足。父亲赶集回来,便欢欢喜喜地跑过去,讨要麻花或糖果;母亲烧饭的时候,便自告奋勇添柴火,叫嚷着要吃煮鸡蛋。尽管缺吃少穿,那颗童心里却装满了快乐。
随着人一天天地长大,一节节地长高,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远,那些童年的快乐,也开始离我越走越远,真的不可思议!在时空的断层里,有一道无形的篱笆,将今天和昨天无情地隔开;那些童年的快乐,似乎永远不再回归,留下的,只是些零碎而苦涩的记忆。
父母十年辛劳,终圆了我的大学梦。然而,乡下的孩子上大学,却别有一番苦涩在心头。置身大学校园,我发现自己是那样的不合适宜,别人衣着入时,出手大方,自己则捉襟见肘,穷困潦倒。当我穿着中山装和棉底布鞋,走过校园的林荫小道,看见同学投来的异样目光,我的心底有了深深的自卑。在自尊心的驱使下,我忍不住一次次地写信回家要钱,学着别人的样子武装自己,以满足那点可怜的虚荣。我学会了抽烟、喝酒、跳舞、打牌,甚至学会了跟女生约会,一起去郊游、逛街、野餐和看电影。在燥动和兴奋里,我一点点失落了自我,淡忘了父母的艰辛。
曾几何时,当我西装革履地回到山沟里来,我惊讶于父母的憔悴和妹妹的沉默。父母说,为了供我上大学,渴望读书的妹妹,不得不忍痛辍了学,生活的重负,过早地压在了她稚嫩的肩上。看着妹妹发红的眼睛,我不禁洒下了悔恨的泪水。贫瘠的山沟啊,我从小到大,不是为了体验人世的沧桑,我想快乐,想歌唱,想将我的快乐与亲人们一起分享。可怜的父母和妹妹,看清我笑脸后的孤独了吗?看清我生命变奏的倔强了吗?看清我的肉体和灵魂,正一点点背离贫瘠的山沟,变得浮燥而虚荣了吗?
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山也还是那座山哟,梁也还是那道梁……歌声里,我早已泪流满面。我知道,为了我,全家人已倾尽了全力。静静地走在星辉月影中,走在低矮的山梁上,直面自己可怜的自尊心,我再一次看清了自己的自私,再一次深深地懂得: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当我重新穿上草鞋,袒胸露臂,挑起闪悠悠的扁担,一步一步登上山坡,让汗水滴入脚下的泥泞,我分明看见,父母憔悴的脸上,堆起了欣慰的笑容;我分明看见,妹妹发红的双眼,涌出了欣慰的泪水。那一刻,我竟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快乐得想要歌唱。我是农民的儿子啊,我的本色,原本就是这山沟里的黑土,黑得贫瘠,黑得悲壮,黑得纯朴!
3.我是一片秋天的叶子
我是一片秋天的叶子,在和煦的春风里发芽,一根翠绿的枝条,就是我诞生的家。我微微颤栗着,欣欣然抬起生机勃勃的脸,怯生生地打量这个世界,感觉那么新奇,那么神秘。
当我经历了风雨的洗礼,雷电的摧残以及虫蛀的侵袭之后,我在那个诞生的枯黄的枝条上,依然微微地颤栗着,抬起饱经风霜的脸,冷峻地看着这个世界,感觉那么匆忙,那么平淡无奇。
我清楚地知道,我那片生命的叶子,也许将很快归赴尘土。那阵冷冷的秋风,就是我告别枝头的第一支序曲。我不喜欢秋风舔食我裸露的伤痕和斑斑的血迹,不喜欢秋雨冲刷我曾经蓬勃的叶脉和挺拔的根基。然而,当风雨来临时,我发现自己是如此软弱无力。那些路过的人们不会知道,我曾在凄风冷雨中,流下白色的眼泪和红色的鲜血。他们只知道,站在风雨中的那棵树,不知何时只剩下裸露的干枝。地上那堆带泪的红叶,只不过是一片即将被秋风带走、被时光抹去的记忆。
我常常站在宁静的夜里,看窗外那棵秋天的树。灯光下,它依然是那样郁郁葱葱,叶茂枝繁。夜风吹来,那些叶子便微微颤栗着。我的心突然就有些冷,有些痛。我知道,那些常绿的叶子,永远都不会掉下来,她们会招摇于每一个春秋和冬夏。而我生命中的那片叶子,注定会在这个秋天凋零,在又一阵风雨之后。
每每在宁静的秋夜,我的心底就会滋生出些许的感伤。当生命走进秋天,我总喜欢将自己比作秋天的叶子,担心它会在某个时刻,轻轻地飘走。我嫉妒那些依然蓬勃于秋天的叶子,伤感于自己的遍身伤痕。我不怕冬天的寒冷,敢与霜雪共舞。我期盼着下一个春天,在和煦的春风里,站稳一树枝头,释放一片葱茏。然而,这就是大自然的法则,因为不同的造化、不同的风雨,便有了各自迥异的命运。
秋天的夜晚是如此的冷静,它总是让我思考一些秋天的命题。那些颤栗于秋天的叶子,总会让我联想到生命的短暂。当那片生命的叶子飘零之时,我是否能够坦然面对?我是否会流下依恋和叹惜的泪水?我是否可以逃离流星划过夜空的命运?
是的,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梦想,让秋叶不朽,让生命永恒,至少,让那些路过的人们记往,曾经的我们,是一片没有被时光抹去的记忆。
4.父亲的苦楝树
记忆中,总也抹不去老家门前那颗苦楝树,那是父亲亲手所栽。在这盛夏时节,一定是枝叶婆娑,亭亭如盖。苦楝树下,有我儿时的欢乐与梦想,也有父母的辛劳与熬煎。小时候,我常常在宁静的夏夜,透过重重的枝叶,仰望那一轮明月,向往着远方的星空。打谷时节,父亲会打着一双赤脚,从黝黑的肩膀上卸下沉甸甸的箩筐,坐在苦楝树下擦汗歇息,抽一袋旱烟,喝一碗薄荷水。豆子熟了,母亲会背上高高的竹背篼,把黄澄澄的豆荚一趟趟地背回家,摆在阳光下暴晒,然后挥动连竿,将豆荚里的豆子敲打下来。那挺直的苦楝树,就象是一把伞,为母亲遮挡炎炎的夏日。
我在父母的艰辛中一岁岁地长大,那棵苦楝树也长得更加叶茂枝繁。父亲说,苦楝树是一种坚强的树,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能挺直地生长,从不弯腰,从不低头。我说,那我就做一棵苦楝树。父亲拍拍我的头笑了,我也在父亲宽厚的笑容里,笑开了两颗门牙。
而我,终于要告别父亲的苦楝树,背负起母亲留下的竹背篼,去我想去的远方。我不想重复父母昨天的故事,我要从苦楝树下出发,翻过低矮的山梁,书写自己的传奇。
为了自己的传奇,我奔走在现实与梦境的边缘,重复着一个个黎明与黄昏、一次次希望与失望。有时,我会迷茫,看见梦境中的我,变成一具行走的僵尸,没有灵魂。有时,我也会惊醒,看见自己的灵魂,高居于某个地方,对我冷眼旁观,任我身不由己地沉沦迷失。
慢慢习惯了变幻的城市、名利的算计,习惯了源源地付出、寥寥的回报,以及接踵而来的挫折与伤痛。生活的磨难,给我的内心留下抹不去的伤痕,但也锤炼了我的个性,增添了笑对风雨的勇气。不管风霜雨雪,世事沧桑,我都将独自承担,在岁月里默默地做着自己的梦。
我喜欢在沉静的夜里与自己对话。告诉自己曾经走过多少弯路,吃过多少苦头,受过多么重的伤。喜欢将鲜为人知的痛苦,释放在月光下,再还原在稿笺上。希望某一天的某一个夜晚,有人可以读懂它,将我的痛苦收藏。
而今,已到弱冠之年,经历了许多,领悟了许多,也看淡了许多。人生的成败得失、爱恨情仇,对我不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拥有自己的灵魂。而我的灵魂,属于那棵苦楝树。也许,我不能让父亲的苦楝树开出一簇簇紫色的花朵,让母亲的背篼里装满盛夏的果实,但我会象苦楝树一样挺直地生长。我会这样告诫自己:好好活着!因为我坚信,从苦楝树下走出来的山里娃,好好活着,就有希望!
5.风中的落花
秋风过处,遍地落花。那些飘零的花朵,在雨打风吹之后,静静地匍匐在地面。只有枝头的新绿,依然在阳光下,摇曳着带雨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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