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会所的壁炉非常暖和,唐琇缩在一把柔软的沙发椅上,昏昏沉沉地阅读《湮城相关区域人祀历史》,茴香已经离开了,连续的两周夜班让这个丰满的女人抱怨连连,不过她在走之前还是给留守的年轻术士煮了一锅贻贝,此刻大厅里飘满贝肉的味道。唐琇就着之前藏在角落里的甜酒吃了一顿晚饭——茴香对于调味很有自己的一套,她喜爱用多种草药和香料构建复杂的味道,但这锅贻贝里只简单放了葱姜和盐。
白天链接魔网的后遗症在酒的催化下慢慢显现出来,唐琇忍受着没有规律的头痛,她指望阅读能够让她忽视这种不适,又不自觉大灌了一口酒。
《湮城相关区域人祀历史》这本书成书已经有一些年头了,它是最后一本记载该区域人祀的史书,大概在一百年前,红神神殿的追随者陡然增多,之后,许多史学者都默契地对人祀避而不谈起来——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红袍祭司们会举行献祭活动,无论是燔祭还是人祀。
对于红神的信仰和追随早在“神死日”之前就已开始,这位面目模糊的神在不同地区的不同人眼中有不同的名字——湮城作为红神信仰的核心区域修建了神殿,但普通人更多是称呼其为“红娘娘”,与暮雪城的“白娘娘”对应;最为正式的称呼是“莫赫”,这是对《焰明录》中“生命”这个由礿语写就的词语发音的推测。
《焰明录》是红教的核心文本,准确来说,它的上半本是核心文本,在红神神殿的官方说法中,这本书的原本已经失传,下半本也没有抄版流传下来。流传下来的文本中记载,红神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神,祂杀死了自己的其他兄弟姐妹后,因为畏惧永生的寂寞而创造了当下的世界,因此任何使用生命献祭的手段都是可憎的,在教义中,这被比喻成“令母食其子”。曾经有学者指出,红神祭司虽然不直接献祭生命,可是他们对痛苦有着令人不解的痴迷,《焰明录》中也明确提到,痛苦应是人加强对生命感受的手段,这名学者认为,神殿放纵了祭司对异己和犯罪者的虐待,而这些会招致死亡的虐待不过是另一种人祀。
《湮城相关地区人祀历史》中记载的人祀大多来自白神——也就是白娘娘——的祭仪。白神的祭仪从未否认过人祀,他们认为一切出于自愿的献祭都是可取的,因为白神就是死亡之神,死亡是所有有生命之物的最终归宿。与红教不同,白神的信众认为白神是真实存在过的,超出人的某种东西,他们也承认包括红神在内的诸多神的存在,认为祂们都是与白神相似的,但死亡在世界上有着不容置疑的地位,因此白神的另一个名字“拉苏亚”在礿语中也有最高的意思。
白神的祭仪同样承认《焰明录》,但他们认为红教对该文本做出了“可耻的涂改与隐瞒”,在他们的说法中,《焰明录》记载的其实是世界的故事,神不过是与人和龙一样的,在世界中行走的某种力量的代言者,祂们是一同在世界诞生的、最初的兄弟姐妹。世界后来诞生了龙,龙没有灵魂,因此它们无法诞育新的生命,随着肉身的毁灭最终在世界上消失不见。而人则是白神向红神妥协的结果——白神拥有“泪海”,每一个灵魂都在泪海中沉浮,但红神则认为“既有思之能,当行遍世间”,因此这些灵魂才会拥有肉身,又最终回归死亡。
唐琇往后翻了几页,跳过了对多种信仰的介绍,这一部分内容相当冗长,而唐琇恰好读过写得更好的,《湮城相关地区人祀历史》的作者将自己的研究以“神死日”这一时间点分成了两个部分,“神死日”之前主要的研究依据是口口相传的神话,因为大量的文本业已遗失;另一部分是“神死日”之后到红神神殿建立的那段时间,这一部分可供研究是史料是最多的。
对比这两部分的记载可以发现,无论是在“神死日”之前还是之后,来自白神祭仪的献祭被记载的次数最多,献祭方式也花样百出,不只是人,任何拥有生命的物体都能成为被献祭的对象,更让女术士觉得奇怪的是,这些祭仪在湮城及周边的所有区域内,似乎对清水苗圃那个点位情有独钟,在最后一次被记载的人祀中,主持献祭的祭仪花了八年精心照料苗圃中的所有白月季,然后在第九年七月放了一把大火,将所有花期正盛的白月季和包括正在怀孕的自己在内的三十人烧成了灰。
这次的污染也是献祭带来的副产物吗?唐琇小口啜饮着瓶中的甜酒想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一次和之前的人祀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之前并没有类似的情况被记录。
从茴香的态度上来看,有问题的似乎并不是这一次的出的事故,而是清水苗圃这个区域,女术士把玩着茴香给自己的那根发带,现在的问题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而且茴香说得没错,从发带上残留的污染物来看,污染非常严重,如果我真的去了清水苗圃,现在大概也只是一具蓝莹莹的骨头罢了。
唐琇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大量饮酒后进行这种程度的思考让本就不适的大脑愈加迟缓,她缩在舒服的沙发椅上,木柴在火焰中发出细碎的破裂声。
“也许我真的应该去问卦……”女术士在入睡前迷迷糊糊地想。
“这样睡会生病的,”唐琇睁开眼睛,茴香正把一堆飞进来的便条赶进新买的鸟笼,“我给你带了一份煎饼,趁热吃吧。”
唐琇昏昏沉沉地坐起身,壁炉已经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插在银烛台上的新点的蜡烛,包在纸袋里的煎饼散发出新鲜牡蛎蔬菜一般的香味:“太好了,牡蛎蛋的煎饼,你真的很了解我。”
“有一个折叠床的,”茴香在桌子边坐了下来,“虽然说法会所的值守只需要我们在这里充当节点中的灯塔,但是如果你病了,我一个人也是吃不消的。”
唐琇抓了抓散开的头发,咬了一口煎饼——牡蛎肉非常肥嫩,无论吃多少次,这永远是她最喜欢的早餐:“今天有什么要紧活吗?”
“红袍子要过来。”茴香心不在焉地说。
“过来——审问,审问我吗?”唐琇感觉心里没来由地抽搐了一下。
“——他们已经来了,不过不用担心,”茴香似乎没有在听她说什么,丰满的女术士望向进入大厅的走廊,“他们是来审问我的。”
似乎只有一秒钟,大厅里就挤满了红神的祭司,这些红袍祭司扯着茴香的头发将她拖到房间中央,还没等唐琇做出反应,他们就砍下了茴香的头。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年轻的女术士尖叫着推开这些红袍子,“不是她——不是她——是——是——”
“也不是你。”茴香被砍下来的头转向满脸泪水的唐琇。
“真玉和像玉一样的小石头,形似而神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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