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对捧于嘴边的双手不断哈气,身躯因兴奋与疼痛不断颤栗,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对墙后贫民窟世界的独有幻想。
『别对这种地方抱太大希望,你即将看到的,极有可能是你完全不想看到的。』
“啧,那要看了才知道。”
少年没好气地在心底回了一句,他半蹲着身子,像鸭子般左右摇晃地挪进了这个缺口,由于很久没起身站立的缘故,奥德拉险些因为猛地起身而再次前倾摔倒,恍惚间,他的左手再次触地,摸到了好像是泥土的‘地面’,这才支撑他正式站起。
奥德拉第一眼看到的是左手上散发着恶臭气息的黄灰色粘稠物,少年的眉头瞬间黏成一团,他瞬间知道了自己究竟沾染了些什么东西。放眼前望,他‘如愿以偿’的看到了满地的粪便和泥水,还有不均匀分布的着插着不少干草的同样黄灰色的独立矮房。
『我向来没错过。』
“除了没有书中描述的,摇摇欲坠的抗议招牌,剩下的都比我想象的…更…艰难。”
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村落'',少年踮着脚向前摸去,脚下的触感像是下雨天之后的淤泥,现在的他更加庆幸当时躺在床上的自己并没有脱掉皮靴,看着面前这些插着火把的土屋群落,他很快发现了这片''垃圾堆''中较为干净的草垛,用它粗糙的表面用力蹭着自己的左手,但效果并不明显。
『不可能有盥洗室这种东西的,别想了。』
“这在我预料之中。”
『啧,手上的东西可不在你预料之中。』
少年无视了『他』的发言,嫌弃甩着左手掌,并斜伸着左臂,手掌平行朝下,以保证自己看不到沾染了污秽的地方。
幸好我的惯用手是左手,少年这么想着。
眼看着本来黄亮的皮靴几个眨眼后就染上了一层灰雾,奥德拉已经开始不可避免的对这个地方从心底萌发厌恶,当然,仅是卫生方面。
在确定自己的卫生问题彻底无法解决之后,少年重新审视着面前能看到的一切。
面前的‘村落’静得可怕,借助月光,少年没看到任何人在活动,或是任何人的影子。他缓步向前,侧身藏在草垛之后,在几次试探,基本确定此地无人的情况下,踮脚走进了其中一所土房--它是由勉强称得上干净的泥土和草垛堆成的,外形看上去比其他地方更加整洁--只是相对来说。屋内也是一样。虽远不如自己平日居住的房间,却也比外面那堆充斥着大量排泄物的淤泥地好了太多。
“他们人呢?贫民窟的人晚上不睡觉的吗?”
少年觉得此地十分异常,而地上歪斜着的干草‘床垫’以及带上众多泥点的破旧被褥就躺在奥德拉的面前,棉被上还在缓慢恢复平整的褶皱告诉他,这些人一定就在附近。
『继续往前走吧,你不可能只看到一片破烂村子就原路返回。』
“这是你今晚为数不多的人话了。”
调侃出口后,奥德拉就已走到了另外一栋矮房面前,它没有门,没有窗,没有火把,还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而这种味道已让人分不清楚,它究竟是源于地上还是房屋本身。
这味道让他再次想起了今早的遭遇,在选择性掠过了自己能看到的一切东西之后,他目光所处的尽头逐渐闪烁着一片明显异于月光的火把光亮。
少年快步向前,为了满足自己已经完全占据上风的好奇心,他没在注意裤子甚至是身上逐渐变多的灰黄色泥点,眼前逐渐明亮的火光中夹杂着同样逐渐刺耳的嘈杂声,奥德拉视线内很快便出现了一群举着火把,聚众站在面前空地的灰黄色贫民。他们互相交流着一些少年因混乱而听不太清的语言,在他们前方,一个看不清面容和身形的人踩在草垛之上,就像是学校庆典时的校长。
奥德拉悄然躲在一处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土房后,听着嘈杂声逐渐平息,听着舞台上的人开始了自己的发言。
“那些婊子养的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在夜晚游行,他们就是一群肥猫,一睡不起!”
少年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向那具高举着的,独树一帜的火把,火光随着激动的暗黄色手臂猛烈摇曳:“我们现在只需要趁着夜色,趁着那群走狗巡逻还没看到咱们前,狠狠地给他们个教训!”
下方那片火焰迅速摇晃,伴随着同样沙哑混杂的声音:“给那些婊子养的一些教训!让那群狗杂种看看我们到底能做什么!”
这次的回应声音中有男有女,甚至还能听到孩童特有的尖锐声音。
墙后的奥德拉死死地捏着自己的鼻子,因为不想闻到气味,他只得被迫用嘴大口吸着呛嗓子的气味,他要确保自己绝不能被他们发现,因为自己这身目前来说勉强还算好看的衣饰肯定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麻烦。
面前的那具独树一帜的火把慢慢停了下来,但骚动没有,只是从杂七杂八的骂声变成了双脚探入淤泥中的独特脚步声,这声音少年今晚无比熟悉,熟悉到他认为自己不再可能忘掉。
奥德拉猫着腰,谨慎地踮着脚跟了上去,脚下的淤泥逐渐被坚硬正常的泥地取代,而泥地随后又被一块块看不清颜色的石砖吞噬,凛冽的寒风咆哮声中,少年不知过了多久,他一直听着不算整齐,同样尽可能放低,却依旧嘈杂的脚步声,他透过那群火光看到了被自己掠过的一条条逐渐熟悉的街道,再一阵事件之后,奥德拉看到了完全熟悉的两排房屋,看到了在房屋前装饰用的一簇簇灌木丛,看到了灌木丛后的一家家花园,少年觉得自己的内心逐渐被恐惧充满,觉得自己马上就会见到一些不愿看到的事情----而这群缄默的起义者此时已走过了自家的花园,向着更深处----那些官员与真正富豪们的住处迈步探去。
少年的紧张感并没有因为他们越过了自己家而消逝一丝一毫,但他脑海中的兴奋与求知欲也同样如此,化为他继续前行的勇气。可即使如此,奥德拉还是在脑中演示着能最快速奔最近的警局的路线,以便自己在遇到意外之时,可以快速寻求庇护。
但奥德拉并未想到,这个想法会那么快就需要付诸实践。
嘈杂的脚步声消失了。少年看着这群人在贵族大道的尽头停了下来,没有任何的交流,下一秒便是一抹火光跃过夜空,打在了其中一栋华丽的房檐上,紧接着是第二抹,第三抹,第四抹,它们都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偶有一些准头并不太好的妇女或驼背的老人,也为这些房前或干枯或茂盛的绿植送去了一抹同样炽热的焰流。
他们再没了之前奥德拉初见时那么吵闹,映着那部分还未扔出的火把光芒,少年异常惊恐的眼眸中映射出了众多陌生的面庞--他们神色不一,或严肃,或怨恨,或愤怒,甚至有人面带微笑。而极少部分尚有些良知的踌躇者很快就被发现,他们仅剩的光源被一把夺去,狠狠的砸在了那些没有光亮的房檐之上,草坪之间,黑夜瞬间吞噬了这些人的邪恶,但对岸逐渐变旺的火光又一次把他们的脸拖了出来----无奈,残忍,愤怒,泪水,怨恨,百般情绪都显示在了火光之中,却惟独没有后悔。
这让二十步之开外的奥德拉迅速,明确的认识到了一点----这些人哪是什么需要帮助可怜的贫民,这分明是一群彻头彻尾的屠夫与疯子。
奥德拉恍惚间似乎听到了被烧得房屋内,住户们的尖叫,他撑着早已不知何时发软的双腿,踉跄地向后退去,极度慌乱的眼神在巨大火光的帮助下四散找寻着,寻找着四周不可能存在的,坚守岗位的持枪警官,但倘若有,他便会毫不犹豫,拼尽全力地大喊,那这栋房屋内的主人就能幸存下来,可现在自己却被因恐惧发软的双腿绊倒,再一次跌坐在地上。
“疯子……一群疯子……”
本能用四肢拼命不断后缩的奥德拉从未觉得自己是这般如此迫切的想要回到家中,他没再看着身后那群心灵和外表一样污秽的人群,他尽力克服着恐惧,迫使自己站起,深吸了口气后,却发现自己无论怎样都迈不开脚了。
少年本以为这仍是恐惧的副作用,于是便不断调取着力量,企图以此来带动自己那好像变成雕像般的双腿,在数秒的努力之后,他如愿挣脱了束缚,却也再次倒在了坚硬的路面上,可等到再次睁开双眼时,他没再看到映射在地上或天边的火光,周身的一切又变成了死寂般的黑暗。
“火……灭了?”
奥德拉晃了下不太清醒的头颅,w.ukansh.o他也没再听到那令人不安的,火焰燃烧时的噼啪声,他艰难回过头去,视线却猛地比黑夜更黑,只能看到一团影子---这是突然失去亮光后的副作用。
少年仿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一开始无人的巷子,又站在了‘灰墙’之前。上一秒还猛烈燃烧,扼杀黑夜的大火此刻像泡影般消失瞬间消失,可在逐渐适应黑暗之后,少年又隐约看到了隐藏在黑暗中的那群亡命之徒的剪影,他鼓起勇气向前摸去,而在走完这短暂的二十步后,他却看到了一堆矗立的雕塑。他们扎成堆,好像一个没少,但也没有任何动静----任何活人的动静。
黑暗虽然能吞噬他们的表情,但不可能限制他们的行动,可在少年眼中,他们现在就矗在这,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就好像随着风声和大火一起消散了,纵使怀揣着勇气的他推搡着这些暴徒,他们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少年不可置信地揉了揉刚恢复正常视力的双眼,想要在黑夜中看的更清楚些。但噗的声音猛然响起,一团团焰流自已熄灭的火把尖端霎时重新闪亮。突如其来的光亮照出了他们僵硬的神情,以及在他们前方,一张被深红色兜帽半遮掩的,留有卷长胡子褶皱脸庞。
“啊,啊-----!!”
少年再次被恐惧威胁,也再次跌坐在地上----这已是今晚不知道多少次了。他大口喘着粗气,凝视着这个被火光映照着的带着莫名微笑的,目光凝视自己的老者,没敢说一句话。
『我很早就说过了,你会看到一些,你完全不想看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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