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病房里一片寂静,窗户外有微弱的光芒穿过了透明的玻璃照在床上,本该拉上的窗帘显然没人记得它了。一声轻微的咳嗽从床上模糊的人形轮廓口中传了出来,沙哑,虚弱,无力。
尽管光线不足,可眼睛适应后还是能看出些细节的,这是一个皮肤暗淡,眼窝深陷,眼球满是血丝,秃头秃眉,嘴唇苍白的年轻男子。他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不是睡饱了而是痛苦把他折磨醒了,他本来下意识的准备叫声“妈‘’的,可当他把双唇轻闭准备张开发出人类的初始音节的时候,他犹豫了,最终还是用自己才听得到的音量唤了一声。
他把头偏了偏,在病房的另一边支了一张简易折叠床,床上躺着一个女人,正是刚才他准备呼唤的人。女人头发乱糟糟的,能看出来好几天没洗了,眉头紧锁,睡得很不踏实,可实在太疲惫了,没点动静也不会轻易醒过来的。看着这个女人疲倦的面容,他的眼泪如泉涌般流了出来,他想起来自己的癌症确诊的那一瞬间,想起了刚开始全家人互相打气,鼓励,雄心勃勃准备战胜病魔的场景。他努力保持乐观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刀子也动了,化疗也做了,巨大的能把人折磨疯的痛苦他忍住尽量不显露出来,他很想活着,为自己,为家人。
可癌细胞的扩散远非人力可抗,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为了给他治病家里的积蓄全没了,外债欠了一堆,父亲,姐姐每天在外面拼命兼职,母亲留在身边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照顾他,前几天模模糊糊的听到父亲在给房子找卖家,房子是他们的家呀,是最后的依靠,卖了一家人住哪?要是能确保治好他的病也就罢了,可是……在听到卖房子之前尽管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但是他一直欺骗自己,觉得总会好起来的,一切总会过去的,可现在骗不下去了,他必须考虑死亡两个字的含义了,必须考虑自己治不好的问题了。自己每天要忍受巨大的痛苦,家人忍受巨大的压力,辛辛苦苦积攒的血汗钱如同骄阳融雪化为乌有,而起到的唯一效果就是让自己苟延残喘。不管从哪个角度讲都是不划算的,既然不划算又何必继续这样下去,死亡就真的那么难以接受吗?
放弃的念头开始出现,萦绕心田难以散去。而这种想法从开始的想一下到现在满脑子都是。终于他决定了,在刚才醒来后看到另一张床上躺着的那个可怜的女人后下定决心了。其实外人,医生,家人都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是外人碍于道德,医生考虑职业操守都不说,而家人是不敢想。既然没人提出,那自己决定吧。
什么都不想的愣了一会儿,他突然笑了,原本他是准备先和家人商量放弃治疗回家过完最后时间的,父母不同意他就以不配合治疗相逼,但刚才他做了一个决定,他要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命运让他饱受这么大的痛苦,他要反抗,最终的结局是注定的,但是结局到来的时间和方式他要自己做主。就在今晚,就是此时此刻他要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不是投降,这是抗争。
他伸出手想去触碰自己的母亲,可因为太远够不着,只能看着。这时候他希望自己在将死之际能够依靠着孕育自己生下自己的女人,又怕碰到她,惊醒了她怎么办。他的手就那么伸着,直到实在没力气了。临走之前看不到比父母更宠着自己的姐姐,看不到一天笑呵呵的父亲,为自己感到遗憾,为他们感到庆幸。亲眼目睹自己至亲的离去和无缘见到至亲的最后一面哪个更痛苦,以前他不知道,但是看着母亲这些天的经历现在确定了。
闭上了看着母亲的眼,咬着牙把头转过来。咬牙,满目狰狞,配上他饱受癌症折磨的面容,犹如地狱恶鬼一般,维持生命的各种管子被他拔了,氧气面罩被他摘了。这个过程中他竟然没感到痛苦,这时候他狰狞的面容恢复了平静安详。意识慢慢模糊,但又感觉很温暖很舒服,突然他看到自己眼前出现了一个隧道,隧道的另一端有白光闪耀,好像有个声音在呼唤他过去,这声音有着一种魔力,原本难以挪动的身体能动了,他坐了起来,把手伸向了隧道,模模糊糊的好像听见了报警器的声音,他伸出去的手顿了一下,但是停顿过后还是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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