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周显通正在洋洋得意地带着大军杀向汉阳,在他看来,这座近在咫尺的城市就像是一个剥干净了衣服的女人,静静地等待着自己,没有城墙,甚至没有多少军队,他虽然参加过武昌大战,但那时毕竟对面有几千老营精兵,自己也不清楚刘刈的手段,可现在他已经清楚,这家伙无非就是会用火铳而已,为此他特地精心准备了几天,他把大量的农具融了打成两分厚的铁板,然后钉在大盾上,这样一面盾可以轻易地挡住一个屈身前进的士兵,让他免授火铳的威胁。不过这种盾的重量也是很不得了的,足有八十多斤,人背着是没法行军的,只能用马车拉着走,周显通一共造了五十多面这样的大盾,这是他对付模范营火铳的信心所在!只要让火铳变成烧火棍,刘刈对他来说就没有底牌了,他甚至觉得刘刈可能已经跑了,自己这样高速而隐秘地展开偷袭,汉阳根本就没办法进行有效的准备,而且他有可靠的情报来源,知道眼下十分空虚,做这些周密的准备,只是为了满足万一而已。不过冲到里汉阳还有三里多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了大陆尽头两百多火铳兵正严阵以待地等着他呢。他才意识到刘刈确实比自己想象的要强悍得多。
此时的刘刈正站在队伍前面用望远镜观察着大约一公里外的叛军,他们已经停下了步伐,正在布阵,刘刈眼下所在的位置是进入汉阳官道的尽头,刘刈把部队放到这里,就是要卡住周显通进城的通路,对于刘刈来说,他必须要想尽办法一步不退地守在这里等待援军的到来,一旦他失败了,敌军就会如潮水一般涌入汉阳,那样一来,损失就在所难免了,后果也不堪设想。刘刈仔细地观察着对方,只见军卒们正从马车上卸下一面面黑色的大盾,他们并不把盾挽在胳膊上,而是背在后背上,看来这些盾牌都是改装过的,去掉了挽手改成了背带。更重要的是,凡是背上了盾牌的敌军似乎行走起来颇为吃力,看来那盾牌沉重异常,刘刈的心顿时就是一沉,他已经明白了那盾牌为什么是黑色的,而不是光鲜亮丽的木质色彩,这是一面面铁板做成的盾牌!湖广的屯田军眼下虽然不会换装火铳,但是他们大都进行过简单的射击训练,对于甲型火铳的威力,他们一点都不陌生,造出这样的盾牌,就是要针对性地克制火铳的杀伤力。刘刈虽然意识到自己人是最了解内幕的,所以也是最难对付的,不过眼下看到这一幕,还是颇为震撼的,他眼见着那些火铳兵背对着自己排成了两行,也就已经明白了,对方这是要在关键时候转过身来,背着大盾倒退着向前推进,掩护自己人进攻,一旦对方贴上来展开贴身肉搏,自己这两百多人实在是不够杀的,倒不是说模范营的官兵能力不行,关键是人太少而且火铳根本就不适合近战,对方拿的可都是刀矛利刃,那将是一边倒的战斗。
刘刈心情沉重地放下了望远镜,陷入了沉思,他知道敌军不会给自己太长的时间,一旦整队完毕,就会马上发起进攻,时间是他们最大的敌人,周显通一看就是个聪明人,绝对不会浪费功夫的。自己必须当机立断,就是要撤退也要快,慢一点就没机会了。过了一盏茶左右的时间,刘刈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他深吸一口气回头对左贵道:“你在这里压住阵脚,不论你看到什么,只要没有我的命令就不得轻举妄动,这一点你一定要牢记,否则今日所有人都会有性命之忧,我们死了不要紧,汉阳的苦心经营就会化作流水!”
刘刈边说边取下了背后的背囊,把手里的步枪也放到了地上。左贵不解地问道:“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过去会一会周显通。”
“大人何必行险,您的准头这么好,想办法认出周显通,一下把他收拾了不就完了?到时候群龙无首,敌军必败无疑。”
刘刈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我不想这么干呢,只不过咱们这个对手也不是傻子,我看了半天,根本就看不出谁是头目,周显通这家伙防着我这手呢,他肯定穿得跟普通军士一样,故意让咱们找不到他。今天咱们算是遇到对手了,也只有赌一赌运气了。你千万要耐住性子,否则一会我的努力就会白费了,当然如果你确定我死了,那就不要犹豫了,尽可能守住这条防线,保住汉阳,一切就拜托你了。”
左贵再傻也听出了刘刈的潜台词,那就是他对一会的事情并没有绝对把握,甚至说,他已经在间接地交代后事了。这让左贵心中彷徨焦急不已,他一把抓住刘刈的胳膊道:“大人,你是湖广的根本,你不能前去犯险,让我替您去吧!天下可以没有左贵,但不能没有大人!”
刘刈一把抓住左贵的手,他心中一阵激动,他知道左贵这番话是发自肺腑的,这让他颇为感动,停了那么两三息的样子,他才松开手拍了拍左贵的手背道:“你去没用的,周显通认得你,你去了,是打消不了他的戒心的,我不知道周显通认不认得我,但是我相信他身边一定有认识我的人,只有我去了,才有机会让他自己跳出来,这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就在这时,一个士卒喊道:“大人快看,叛军开始推进了。”这一句无疑是加剧了紧张的气氛,刘刈跟扭头看去,果然见对面已然集结完毕,开始向前移动了。刘刈点点头,对左贵道:“左贵兄弟,我要走了,咱们没有时间了,如果对方压到眼前,咱们就没希望了。”
左贵明白刘刈说的都在理,他万分不舍也万分无助地松开了手,刘刈整了整衣服,随后向着敌阵扬长而去。刘刈故意压着行进的速度,一方面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思考时间,一方面也为援军争取一些时间,虽然在他看来这已经不靠谱了,但是能拖一点总好一点,就算是自己失败了,左贵跟叛军打起来,争取的这些时间也对他可以熬到援军的到来更有利,刘刈慢条斯理地向前走了两百多步的样子,对面相向而来的敌军也前进了差不多的距离,跟刘刈只剩下几十步了,双方都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对面人的五官了,这个时候,对面的叛军突然停住了脚步,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对面来者何人,再往前来我们就不客气了。”
刘刈停下了脚步,朗声道:“我乃刘刈是也,你们不认得我么?”
过了一会,敌阵中走出一人一马向刘刈靠了过来,马上这个人面皮很黑,络腮胡子有点打卷,他走到离刘刈还有五十步的时候停了下来,在马上抱拳拱手道:“刘大人,不知您大驾远迎,失礼失礼啊。”
刘刈盯着来人也不回礼,只是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乃周显通,以前无缘与大人相识,实乃人生遗憾。”
“你是周显通?”
“正是。”
“你我既然无缘相识,我怎么知道你没有骗我呢,也许你是个冒名顶替的也说不定啊。”
“刘大人处事谨慎,在下佩服,可我确实就是周显通。”
刘刈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这个周显通,良久之后突然摇了摇头道:“你不是周显通,回去换你家主将出来说话。”
“大人凭什么说我不是呢?”
“人同此心,换位思考一下,我可能也想让别人替我趟趟路,我跟周显通虽然不认识,但是我阵中有认识他的人,如果你非要坚持说自己是周显通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叫人过来与你相认,到时候看你还有什么话讲。”刘刈一番话说得对面来人脸上现出了尴尬。刘刈不再看这个人,对着敌阵道:“周将军还不现身一谈么,我刘刈就这么可怕,手上无枪,胯下无马,身上无甲,头上无胄,亦不带一兵一卒,这都不敢相见,周将军的胆识真是让人佩服啊。”
刘刈的话音刚落,敌阵中又走出一骑,边上前来,对着身边那个黑脸大汉道:“你且回去吧。”随即扭头对着刘刈抱了抱拳道:“久闻刘参将的大名,今日方才相见,实在是人生憾事啊,在下周显通,不知阁下有何见教?”
刘刈大量这对面新来的这个周显通,不由暗暗点头,一来是此人说话确实有派头,尖酸刻薄也算用的恰到好处,虽说自己在湖广是左氏军事集团的头面人物,但是按照朝廷的官制,自己跟周显通也不过是同级而已,所以周显通这话说的算是有节制的,这话也只有本人才能说的出来,其他人说这话怕是承担不起捅娄子的责任。这个周显通生得一张白面皮,三缕短髯也算中正,长得比那个假货还要高着半头,也算的是一副好皮囊,可惜了,按照评价贾宝玉的话来说,此人正是于国于家无望那一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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