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上海,闸北区。
上海的弄堂是穷人们的聚集地。弄堂里横七竖八的放着晾衣杆。上面的衣物像一面面彩旗一样飘着。
我,二十四岁的杜月恒慢慢地走进了闸北区一条悠长的弄堂。我的脚步似乎惊动了弄堂顶的鸽群,鸽群从弄堂顶飞起,带起一些尘埃。
我扶了扶自己歪戴的黑色警帽,抬头看了一眼夕阳。我的黑色巡警制服似乎与这夕阳西下的美景不太搭调。
我手上拎着一只张记的烤鸭,还有一瓶白酒。一只野猫似乎被烤鸭的香味所吸引,朝着我喵,喵的叫着。
我拿起手里的警棍,作势要打,野猫赶紧识相的窜走了。
我回到我的家,将警帽挂在墙上,打开包烤鸭的牛皮纸,喝着白酒,饱餐一顿。
我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闸北区沿街乞讨的穷人比比皆是,我却有酒有肉,还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安身之所,这让我很满足。
孤身一人的夜是漫长的,我斜倚在床上,拿过一面镜子,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端详着自己。
在教会学校读书时,神甫曾说过,这世界上有三个问题,只有耶稣能够全部回答: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神甫说的很对,人嘛,只知道自己是谁,自己从哪里来。哪能知道自己将来要到哪里去?
就比如我,也只能回答前两个问题。
我,杜月恒。闸北土生土长。别看现在没多大出息,祖上却有人做过一任江苏提督。听我爹说,我祖上那官,比现在的淞沪护军使可能还要大。
可能是有人在我祖宗坟头撒了泡尿,一代又一代,虽然我家的人代代都是混迹官场,可官却越做越小。到了我父亲这一代,只在前清的上海县衙门里,做了一个小小的衙役。
衙役虽小,却也算是个官家人,有个养家糊口的营生,也能攒下几个小钱。
我爹是个善于钻营的人。自从光绪年八国联军进了北京,洋人得了势,他老人家就改信了洋教,找门子把我送进了教会学校。
我爹又是个信命的人。我十八岁那年,一个算命先生说我这人是兄弟命,将来会在偏门大红大紫。二十五能在青帮插香头,三十五能当掌舵老头子。于是爹让我从教会学校退了学。
他花了一生积蓄的一百个大洋,交了帮贡,让我拜了师傅,进了青帮。
都说是兵匪一家,青帮帮众的身份和巡警制服并不矛盾。我爹老人家又托自己的在闸北警署里公干的老兄弟,把我弄进闸北警署当了巡警。
替我安排完这一切,他老人家就得了重病,驾鹤西游了。
青帮,打大清雍正年间就已经有了。这十几年,青帮的势力越来越大。现在在上海滩,青帮的势力可以说是一手遮天。这么说吧,但凡是上海滩的头面人物,除了洋人,没一个不是青帮的人。就算是淞沪护军使卢永嘉,也要对青帮客客气气。
别看几万淞沪护军手里握着枪杆子,可这年头,无钱不聚兵。上海滩的金主大佬,有几个不是青帮中人?青帮的掌舵老头子发道手谕,就能断了你淞沪护军的军饷,你卢护军使就得当光杆司令。
不过当年算命先生的话似乎不是很准。青帮内部等级分明,依次分为帮众、门徒、香主、散人、掌舵老头子五等,其中帮众又分甲乙丙丁戊五级。很可惜,算来我已经进青帮六年了,却依旧是个戊等帮众。属于青帮兄弟里的最底层。
算命先生说我二十五能插香头,也就是能当香主。可如今我都二十四了,却还是个戊等帮众。
这事儿说明,算命的十个有九个是混吃混喝。
黑白从来都是不分家的。在黑道走不通,白道自然也是呜呼哀哉。在闸北警署,我干了六年依旧是个最低级的小脚巡。
可能自己一辈子就是个小人物的命吧。算了,有烤鸭吃,有酒喝,发了关饷还能上堂子里找个姑娘,这辈子知足了就是。
我放下镜子,闷头大睡。
弄堂口的鸡叫了,我一觉睡醒,穿好警服,扎上皮带,挂上警棍出了门。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