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踱步,前行,左顾右盼,如同一道虚无的暗影掠过城市的街,直到路边的一家酒肆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是一座装修一般的二层小楼,组成它的建材都保持着木头最原始古朴的深棕色,那上面的天然纹路倒也算是些令人赏心悦目的装饰。正中央的门大展着,在这里吃早点的人们进进出出,带着土黄色粗布帽的小二在店里的桌与桌之间来回穿梭,对每一个踏进店门的客人不论衣着贵贱均报以轻快的笑容,坐在座位上的人们也是各显人生百态,小康之家会围坐在一桌叫上几盘小菜喝一壶烧酒吃喝聊天,打短工的麦客则会花上几个五铢铜子买一个刚出锅的烧饼,或者再加上一碗隔夜的冷酒,他们用手肘架在柜台上,嘴巴嗡动,唇上的油光反射着彼此红通通的脸庞,当最后一口烧饼下肚的时候就一仰脖子连残酒带青绿色的酒糟一起吃下去,然后勾肩搭背扬长而去寻找今天的活计……这是个太过生机盎然的地方,其实也就是一座城市的缩影,来来往往,开张关张,日白夜黑,大抵都是这样,很普通但是真实亲切,从里面飘散出的香味虽然只是出自不怎么值钱的粗茶淡饭却真的让人很有食欲,因为那香味中夹杂着生命与情感的律动。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我的心情莫名地好了很多,我甚至有些忍不住想要冲进去找张桌子砰地一声踏上去在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后大声宣布听着你们今天所有的帐我都结了!……不过我今天来这里是真的有事情。这个地方位于洛阳城北,按照王大人的说法现在有个人要见我,就在这附近,而地名是……
飘摇的酒旗上,高悬的乌木招牌上,那四个深金色的大字不急不缓地抖动着。
咸通客栈,就是这儿。
我径直来到柜台跟前,把白色汗巾搭在肩头的小二看见我楞了一下,然后问;“请问要点什么?”
我微笑:“打一壶酒。”
“看公子的这身打扮像是不错的人家,店里给你去准备五年陈的老酒吧。”他也笑,就像刚才对其他人的笑一样快活。
我低头看了看今天自己的扮相,雪青色绸缎上衣,绣着生丝花纹的淡黄色宽裤,镶嵌着绿宝石的发箍,好吧确实不像个会跑到这种地方的人。可是临行前王大人交代过见这个人穿得太随便不太好,就吩咐下人“随便”给我找了一套衣服,瞬间把我武装成了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我是蒙圈的,可王大人笑笑说就这样不错去吧,于是我就一脸懵圈的出来了。
“呃……不用了,老酒太烈,给我打一壶新酒就行。”我说。
小二闻言转身从后面的酒柜里挑了挑抱出一个大坛子放到桌面上:“好,这个是洛阳酒坊上个月刚酿的糟酒……还有这个……嗯,闻着像荆州的,从长江边上取的水和这边的味道不一样……这个是幽州的,公子还是不要尝了,燕赵之地的新酒都比老酒更有力气……这个是青州的,渤海里取水酿制的是咸酒……”
“好了好了,”我打断,“我想要今年秋天新制的扬州南烛酒,有么?”
“淡水还是咸水?”
“淡水,带一点酒糟,那个颜色不错。”
“那请贵客楼上等候,地方宽敞,没有闲杂人等,免得扰了您的酒兴。”
“那多谢了。”我微微点头致意,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楼梯。
毫无疑问这些日子的帝都生活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在这些印象中,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或者说,我最重要的收获是什么?脑袋里翁的闪过一些东西,比如第一次来到离家几百上千里的地方,比如第一次脱离了来自于久负盛名的家族的强力约束与庇护,再比如第一次有人想要置我于死地,还比如我第一次那么想杀一个人……不包括濮阳蓁。
因为那女孩根本不是我得到的东西,尽管我很想得到。
也许在人类的天性之中就暗藏着一种作践自己埋汰自己的阴暗本性吧,对于在自己身边对自己无微不至的亲人们一天比一天不耐烦还声称受够了要去闯荡外面的世界要去施展宏图壮志我在家里算怎么回事啊!而对于始终对自己冷着一张脸的人却像是狗在讨好自己的主人一样不惜代价地献着殷勤,美其名曰是在追逐着什么。
人啊……
我闪进木质楼梯的拐角,位于二楼最里侧的一扇紧闭大门呈现在我面前,与楼下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这里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至少在今天这一层楼不对任何人开放。
“喂老家伙!让你的手下人直接领我上来不就好了么非要我背那么长一段暗号你脑子长泡了么?”我敲着那扇门不满地低声嚷嚷,“亏得王大人还说要穿的好看些……要早知道是你的话我就光着身子来了!你说你……”
门在这时候开了,而我也突然闭上了嘴。
因为给我开门的不是常年一身甲胄威名赫赫却老不正经的征西将军马腾,准确地说这反差实在是大了点……
一个能用可爱来形容的女孩,黑发披肩,穿着一身橙色的衣服,墨绿色的眼睛水汪汪地眨动,耳朵上还钉着一对精致的弯月形银坠子,在初晨投入窗缝的阳光中一阵阵的轻摆,闪耀,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不是因为她的可爱,而是这该死的小丫头我认识!不,不光是认识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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