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山田寿,是“黑名单”行动。
刺杀山田寿,是许少醒的命令。
这道命令不是许少醒亲口下的,但是亲笔,那份情报的确是许少醒的笔迹。情报是在一个秘密信箱里找到的。信箱是不公开的,是许少醒和梅子青秘密的联络信箱。
信箱就在交通大学教学楼的通道里。淞沪会战后,交通大学迁到了法租界,借用震旦大学的新教学楼上课,大学校门前挂着两块牌子,一块是“私立震旦大学”,一块是“国立交通大学”。走进震旦大学的校园里,遥看交通大学的教学楼,梅子青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多少年了,她的眼泪似乎流尽了,有多少个夜晚,她想哭想流泪,可就是哭不出来,流不了泪。自从遇到许少醒后,她就复苏了,宛如经历冬天的植物,这时春暖花开了。她侧头看着花园,眼前浮现起她挎着许少醒的胳膊散步的情形,耳边萦绕着许少醒轻吟“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诗句,也缭绕着她的回音,“但为君故,沉吟至今”。那些个日子,那些个深情对望,难道如昙花一现吗?她擦了眼泪,走到交通大学教学楼的通道里,一面墙上全是清一色的铁皮箱,上面写着“国立交通大学001号信箱”,一直到“060号”。梅子青就站在“021号”信箱前,手里攥着一把钥匙,神情悲戚中有些紧张和兴奋。她向左右瞧了瞧,看着一群学生走过去,伸手打开了锁。信箱打开了,里面只有一支钢笔。
那支钢笔,就是她送给许少醒的定情物。
睹物思人,钢笔回来了,人也就回来了。
梅子青脸上有了笑容,急忙取出钢笔,紧紧的攥在手中,生怕它不小心掉在地上。她锁上了信箱,后退了两步,盯着满墙的信箱看,眼睛里噙着热泪。
梅子青从钢笔里取出了那份刺杀山田寿的情报,她思虑太多,竟然无法确定是不是许少醒的字,便将钢笔交给了董竹,让他来辨认。
“的确是少醒的字。”这是董竹给她的答案。
“他还活着?”梅子青太兴奋了,几乎忘乎所以,差一点笑出声来。
“山田寿是天津满铁调查部部长,这次以满铁特派员的身份来上海,跟鬼子一项名为‘白皮书’的计划有关。”他们是在上海总会见的面,那个有着远东第一吧台之称的酒吧前,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她和董竹私交不错,明面有关系。董竹的掩护身份是南京维新政府华中电气通讯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喜欢的人正是梅子青的传记人物楚笠君。
梅子青皱眉:“‘白皮书’?”
“情报组说,‘白皮书’跟土肥原有关,老家命上海情报科全力调查。”
“少醒要咱们除掉山田寿,跟‘白皮书’有关吗?”
“少醒没说,或许有关,也或许无关。”董竹摇了摇头,“通过岩井公馆调查‘白皮书’。”端起酒杯,一口饮尽,笑了笑又说:“少醒还活着,你的心也可安稳了。”
许少醒真活着的话,她自然心安了。可是,她的心安不了。因为就在刺杀之前,她忽然接到另一份情报,这份情报不是来自于白沙小组,而是另一条情报线:007号线。这条情报线,是中共上海情报科和江苏省委的联络线。淞沪会战期间,遭到国民党破坏而结束的江苏省委决定重建,然而在废墟上凭空建立,只得依靠直属于延安领导的中共上海情报科,所以才建立了“007号线”,作为上海情报科和江苏省委的联络通道。这条线,只有三个人,一个是中共007号,一个是许少醒,另一个就是梅子青。这三人属于单线关系,她的上线就是许少醒。然而,这份情报却并非是许少醒传达的,而是刊登在报纸上,要她到沙逊大厦的指定位置取情报。
许少醒若活着,就不会有这份情报。反过来说,有了这份情报,许少醒就不会活着。
然而,他的钢笔和他的亲笔信,却是实实在在的证物。
然而,她也无暇去寻找答案。刺杀之前,她必须保持平静。唯有平静,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这一刻,她眼中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刺杀山田寿。
关于是否刺杀山田寿,她、董竹和平少柔也有过一番讨论。由于白沙小组情报组并不知道行动组就是西湖小组,所以许少醒不在,刺杀山田寿的情报就无法向中共上海情报科科长“3号”汇报。没有组织的批准,就无法刺杀山田寿。
“我们都是双面人,军统安排的任务,我们必须执行,不执行身份就会暴露。可不经组织批准,暗杀山田寿,有违咱们的纪律。”梅子青左右为难地说。
他们是在华懋饭店706室讨论的,这是平少柔常年租赁的酒店。董竹本是站在窗前望天,这时转过身来,说:“中共不搞暗杀,但有一些人不得不杀,譬如叛徒,譬如汉奸,譬如侵略者!”
“山田寿就是侵略者!”平少柔握紧了拳头,这个青帮大亨的千金,虽然留过洋,但骨子里还是有血性的。
董竹恨恨地说:“这个山田寿,双手沾满了我中华同胞的鲜血。去岁鬼子占领天津,就是他提供的天津攻防图,还有天津粮仓、电网、水网分布图,这些造成了十几万人受困,数万人致死,此贼不得不杀!”
梅子青站起身来,也握紧了拳头,说:“杀!”
平少柔哼了一声道:“侵略者,刽子手,该杀!”
刺杀山田寿就这么决定了。
夜幕降临许久了,南京路商业街也起了繁华,灯火一溜的璀璨。伸手向前的巴夏礼铜像和低头沉思的赫德铜像,耸立在灯光与夜色的交织中,如同黑夜里的幽灵。沙逊大厦作为外滩的主角,九点一刻俱乐部的热闹自然不亚于上海总会的长酒吧。
梅子青抵达沙逊大厦时,也如一道美丽的风景。那风景是风情万种的,大开叉旗袍、精致小坤包、小提琴箱子,周身都是风尚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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