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忽然听到院外来了几个人，几乎个个脚步沉重。阮阿青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莫二家并不挨着庄子上的路，不知道是哪一番是非。
“莫二，莫二。快出来迎亲家啦。”秀儿当即手一抖就把绣品连针带线落在了地上。“不要怕，也不要出去，只隔着门应就好。”阮阿青当即安慰道。“嗯，好。”秀儿有了些主心骨。
“吴伯，我大不在家。你们，你们自便进院里歇息吧。”秀儿有些慌张的道。
只听得一个刚才那个中气十足的汉子道，“按着年纪，在同村里虚应一声伯。这家里没有人，诸位看怎么个章程。”
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回到，“今日是送礼，不是迎亲。捡方便些的章程，速速即可。我们这些人，进了院子，也没处安歇。”
只又听两个年轻些的，“今日又不是抢亲来的，哪里用害怕着。”“又不是迎娶少夫人，没那多些规矩。”
“多嘴，回去自个领罚。”那管家的人回头喝道，“既然是莫少爷亲家吴伯，那我也称呼一声吴伯。在下姓原，添为孙家管事。吴伯也不要害怕，无规矩不成方圆。我家老爷发话，除了少夫人的位子，其余一应事宜，礼节，都要全了。我家老爷三房小妾，也都盼着孙少爷能尽早开枝散叶。说句见外的话，虽然做妾不好听，可孙家家大业大，纵然是庶出，到时也要分个几亩田地，总不会让子孙揭不开锅，过不下去日子。”
“原管事说的如此明白，我也就替莫二家做一回主。这些礼品还请各位放入院子，然后到我家喝些水略做休息。我也差遣村里人去寻莫二去。”
只听得吴伯说了一声请，院子里便响起了杂乱的声音。“不瞒吴伯，我家老爷身体康健，莫说十年，二十年也照料着了。莫亲家有这一子半孙，说不定周村里的女娃儿都能倒贴上门。我也有个女儿，眼巴巴的望着孙少爷，可惜入不了孙少爷的眼。”
“莫丫头性子温顺腼腆，怪不得能入了孙老爷的眼。如果不是莫二家徒四壁，估计这丫头早就被许出去了。”
“不知莫姑娘家学如何？”原管事贸然问了一句。
“这，这，不要说这莫二家徒四壁，吃糠咽菜。就算村里也没有个人给男娃子请先生的。这莫二家倒没有什么不好的传闻，行事端正。莫二，莫二家都是个有主意的人，儿子早早就被送进城里做了伙计。只这丫头就是有些过于腼腆了。不过丫头倒是有一针绣，算是拿得出手，赶得上城里的铺子上的手艺。”
“哦，这倒是一门安身的手艺。”原管事有些诧异。“我那丫头整天要跟我学管事儿，可惜却教不得，不然十个祸也被她闯下了。”
“原管事，这事情都安排好了。就到我家里歇息歇息吧。”
“吴伯请。”一阵散乱的步子，渐渐都远离了院子。
屋子里待外边一点儿声音都听不到后，“阮姑娘，我。”“往院子里看看。”秀儿提起身来，往院子里瞅。“啊。”秀儿顿时脸红了一片，直到脖颈。等到回过神来，“阮姑娘，我。”
“你大你娘所以救我，是为了让我代你出嫁做妾。这是我亲耳听到的。”阮姑娘全然不管羞的秀儿，直接说道。
“阮姑娘，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秀儿道。
“在莫家，是我过的最苦的日子。孙家也没有我以前过得好。”
“阮姑娘，我，我。”秀儿低下头来，“阮姑娘，你，你刺绣很好。”
“嗯，随便一幅，在姑苏卖去，够莫家吃一个月的粥。没有野菜，大碗，浓粥。”阮阿青提点道。
“啊，能不能教我？”秀儿睁大了眼睛。
“不能。”阮阿青道，“我教了你，你会怎么做。”
“我要绣好多绣品。”
“然后就会碰到原管事，或者孙少爷。”
“我会跑，我可以弄的丑丑的。”
“孙少爷不喜欢丑女人，原管事喜欢银子。你绣好多绣品，就能绣好多银子。”
“我。”
“不要急着解释，只要你绣的足够好，多绣个三幅五幅，十副八副，总会有人知道的。总能传到孙少爷或者原管事的耳朵中出去。这里不是只有一个孙家，也不是只有一个原管事。好了，碰到孙少爷，或者郑少爷，你要怎么办？”
“那个郑少爷会怎么样？”
“不知道，一个大户的公子，让一个贫户的女子做了夫人，你怎么看那个女子。”
“就只能做妾？”
“也许能做夫人，不过这个你问你娘就知道了。你娘是大户人家的丫鬟，比小户人家的妾吃穿的还要好。”
“啊。”秀儿比刚才更惊讶，看了看门外放下的东西。“我娘怎么会愿意吃这个苦。”
“被少爷看中，然后被大妇嫉妒，扫地出门或者发卖了出去。我没有发卖过丫鬟。”看着秀儿的疑问，点了点头。
“那我娘？”秀儿问道。
“你娘估计是被大妇送出去的，没有发卖。发卖都是给小厮，鳏寡，那些行脚的人，就算发卖了，也是要做奴做仆的。如果犯下大错，瞎丑瘸赌都是有可能的。你大形貌端正，身宽体健，对你娘是个好人。”
“如果我娘犯了错呢？”
“指给李二都是有可能的。”
“呀。”秀儿直接跳了起来。
“妾，大妇是不能随便发卖的。贵妾，也就是门外的这些东西，大妇是不能发卖的，最多单独过活。所以原管事说，你懂刺绣是一门安身的手艺。”
秀儿舒缓者喘了口气，缓缓坐下来，“阮姑娘，你吓我。”
“你愿意？”
“阮姑娘，你能不能教我刺绣？”
“唉，独立过日子，不是随便过日子。你现在的手艺，粗布，粗饭足够了。要是绣卖些让别家少爷都心动的东西，大妇还是可以管的。到那时，连你娘的日子都没得过。”
“那我，我。”
“不想过你娘的日子。”
“嗯。”秀儿点头道。
“孙少爷还是不错的，能让你衣食无忧，当然也只是如此。像你阿大阿娘那样，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孙家少夫人也不能够。如果能做夫人，连我都想看看孙少爷这个人。”阮阿青道，“你好好想想，到底是愿意到孙家做妾，还是想跟你爹娘一样。”
“我，我。”秀儿还是有些不甘心，当然也是从阮姑娘那里知道多了。
“孙家还是不错的。照着原管事的意思，孙家老爷，少爷都只有一人，所以需要开枝散叶，任何子女都会得到照料。这对妾是恩赐。大妇教养子女有功，任何迫害妾室子女的传言都会被认为没有妇德。”
“如果阮姑娘，只是如果，阮姑娘会怎么做。”秀儿通红着脸问道。
“枉你阿大阿娘说你柔弱不堪。你敢问我这个问题，那我也就放心的走了。不要急着问听我说。前提是假设，当然这是不会发生的。如果我要嫁给孙少爷，首先就是要做大妇，要做少夫人。不然，我是不会做的。”
秀儿直接楞了，良久才回过神来，点点头。
“我告诉过你大你娘，我是糟了劫难。但我家是江南大家，或者说曾经是江南大家。就算是孙少爷迎我做夫人，也是高攀了去。这就是门当户对。当然只有门当户对是做不了大妇的。其次我懂姑苏刺绣，这对大妇是锦上添花的手艺，对江北大户更是一门不错的手艺。”
“可是阮姑娘为什么不教我刺绣？”
“好过大妇的刺绣，对妾是一种风险。如果妾不够聪明，就不要拿出太好的手艺，刺绣如此，做饭如此，穿衣说话也是如此。反过来说，刺绣对大妇只是一种打压妾室的手段，不是安身根本。大妇的位子，才是大妇的根本。妾不能随便卖刺绣，严格来说是妾和大妇一样，只要不是过不下去，都不能够外卖一针一线，大户家的姑娘也是不能外卖绣品的。”
“啊。”秀儿一声惊讶，只是渐渐低了下去。自从知道绣品能够换钱，她可是卖了不少出去。
“大妇不能卖绣品，可是能买丫鬟，买绣娘，买铺子。只要教三五个绣娘，自然就是一门补贴家用的私房。”阮姑娘看着秀儿，笑吟吟的道。看着有些疑惑的秀儿，道，“当然你也可以做，但是首先你得先让孙家老爷认可，有做大妇的能力。”
“你可以教我。”秀儿有些幽怨。
“要让孙家老爷认可你，必然会当面应对。如果当面应对，孙家老爷一定会知道是我教的你。到时，孙家老爷一定会让我做大妇，让你做三媒六聘的贵妾，如夫人。我们两个，一个都跑不掉，而且要共事一夫。”
“啊”秀儿没想到阮姑娘说的那么直白。
“我如果做大妇，一定不会让你进孙家的。不然亲不成，反成仇，刀光剑影相加。还不如一走了之，让你安安稳稳的衣食富足。怕我说的不对，不如想想你娘。善妒也好，恶毒也好，大妇是不会允许一个如夫人的贵妾进家门的。”
秀儿顿时落寞了很多。
“不要以为很容易，也不要以为大妇过的安稳。刚才说了要找孙老爷，我就不细说办法了，免得你照虎画猫，反累得你阿大阿娘遭你祸患。如果有个三年五年的时间，我也能教你做得一个有丫鬟役使的小门的大妇，可惜你连三个月的时间都没有。孙少爷不会等你超过三个月。”
阮阿青接着说道，“得到孙老爷的认可，只要使得手段再得到孙少爷的认可就可以了。孙少爷风流倜傥，所以这个就容易的多了。”
秀儿抬头看了一眼不比自己差的阮阿青，知道这比要得到孙老爷认可容易多了。
“是不是觉得孙少爷还会花心。这就是大妇的不容易了。首先大妇要买两个姿色还不错的老实的丫鬟，只要有了孩子，就可以抬妾。这就是预备给少爷不能出去偷腥的。然后暗暗跟踪，只要少爷喜欢的女人，能买进家里的就买来给少爷做妾，买不来的就任由少爷在外面养着。这又是三个妾。有三五个女人不停的跟大妇争一个花心的少爷，这大妇做的容易么？”
听了不仅要争，而且还要主动把少爷让出去，秀儿就有些惶恐了，这怎么可以让。
“妾多了，就不值钱了。外室也好，妾也好，只要生了孩子，就全部把名字记到跟前，亲自抚养。哪个亲一些，就多宠一些。哪个不亲，就严一些。只要有着大妇的威严，孩子多了，地位也就固了。只要家业不败，三五十日得恩宠一回，这大妇的位子就坐的稳了。至于妾，只要衣食无忧就成。如果老实伏低，孩子长大，到时分一些产业，做个小老爷小老太太，不伏低，就在大院里做妾就好了。”
“如果那个妾要争大妇，怎么办。”秀儿道。
“也许过三五个月就病死了，也许三年五年都不会有孩子，也许哪一天就做了大妇。我可是懂些医术的。”阮阿青的微笑让秀儿有些害怕，“既然敢抢大妇的位置，就得付出代价。也不是没有可能抢不成。”
“做妾岂不是没一点儿地位也没有。”秀儿道。
“孙少爷家的妾是有丫鬟的。也许也有没有丫鬟的妾，但是你如果做这个贵妾，是必定有的。当然在大妇跟前，也只有站着的份儿，也就比大妇的丫鬟尊贵些。”看着越来越消沉的秀儿，阮阿青突然道，“孙家的妾，没有大妇和少爷的允许，是出不了门的。你们莫家，如果应下了，严格来说也并不是孙家的亲戚。所以亲戚来往只能从小门里进去，除非你们莫家再出一个贵人。另外最重要的是，如果你愿意做妾，一定不能让孙老爷知道我告诉你的这些话。孙家现在没有少夫人，以后的少夫人一定会打压你的。孙老爷看在你不知道大户规矩的份上会稍稍出手一二护着你，但是如果知道了我告诉你的这些话，就一定不会再管任何事情。”
“啊，这样岂不是害了我。”秀儿兀然道。
“如果不是我告诉你，你能从哪里知道什么是大妇，什么是妾。你娘必定也不懂，说不定现在还埋怨那个夫人的。到时大妇打压你，你必然顶撞，那时你是生是死还两说哩。那孙老爷就看中了你柔弱的性子，又是穷门破户，所以才让你在夫人前做了个贵妾，为孙家多生两个孩子。真正的大户，万万没有夫人过门前纳妾的道理。”
“你会去孙家做夫人吗？”秀儿道。
“你放心，如果你不愿意做妾，我必定会处理好这个事情的。孙家在你莫家看来是豪门大户，在我阮家看来也不过是小门小户。纵然落魄了，也不是孙家惹的起的。”
“如果不是孙少爷花心成性，还是个不错的人。”秀儿又道。
“祸果然是你闯的。像你阿大阿娘的为人，也招惹不到孙家那样的人。放心，无论你去不去，孙家还是我看不上的。在我看来，孙少爷还不如你阿大。”
“啊。”秀儿直接惊到，“你，你你，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来。”不过随后就听到院子里的声音。“啊，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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