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大院请了一位花匠,湖北兰溪人,名叫杨五哥。
杨五哥身材中等偏高,人显得精干“榜飒”;他面目清秀,两眼有神,为人却很随和,给人一种精明而又和善的感觉。他来时十八岁,说是擅长养兰花,可是一养五年,兰花并未养出大气色;不过本地各类花卉还是侍弄的不错。因此,韩中儒对杨五哥还算比较满意。令他更喜欢的是,杨五哥不仅有副一表人材的好模样,而且为人处事诚朴、稳重,够他韩府用人的标准。
最喜欢杨五哥的是兰如小姐。
兰如小姐是三年前,韩中儒的大公子韩复信从上海“谋”回来的。说是领回来为老父收作干女儿,实际是想做好媳妇工作后,再收兰如作二夫人。
韩中儒明白儿子的意思,也不反对。儿子毕竟是师长了嘛,娶个两房三房的也不多。收来不久,韩中儒便发觉兰如很有画画天赋,虽只是擅画人物、花乌类,但功底很不错。问起来才知道,兰如是在一场战乱中与家人走失后,被韩师长收留的;战前她曾是美院学生,又师从名家学过两年绘画。
这使一生爱好收藏的韩中儒很高兴:从兰如现在水平看,再发展下去,没准儿能为他韩家后世留下不朽杰作呢。由此,他倒真有几分把兰如当作女儿看了。尽一切可能满足她画画方面的条件,期待她画艺上更有精进。
兰如小姐人年青漂亮,富有活力,出生大城市,还随老师出国呆过一年,加之她生性大方,体态标致,收拾起来还真有点洋派摩登味儿。不过她性格开朗随和,不摆“洋妞架子”,韩府人上下都比较喜欢她。
但也有人为她头疼——这就是杨五哥。
为满足兰如小姐画画,经她要求,韩中儒特意批准准杨五哥和一位叫素云的姑娘,作为兰如的绘画模特儿。
也许是异性相吸、同性相斥的缘故吧,面对两模特儿,兰如特爱为杨五哥画像。两年来,她为他画出了近百幅姿态各异的画像,有美有丑,有静有动,幅幅栩栩如生,美不胜收,常招得合府上下指点围观。
当然,这些画都是端庄大方、上得台面的文明画。至于,只有兰如小姐和杨五哥两个人、关着门画出的**画,她是从不示人的。因为就她的话说,这方人士男女老少都是小家子气者的后裔,没见过大市面,不知真文明,只会打情使坏、乱嚼舌头。这话或许是正确的。因为私底下,有关兰如小姐和杨五哥的,风言风语的闲话的确不少。但说起他们之间关系是仅限于画画,还是超越了画画,齐说不一,也没有人能真正说得清楚。
不过有一点是一致的:即有关兰如小姐为杨五哥画**的事,大家共同守口如瓶,誓死瞒着韩中儒,誓死瞒着夫人们,以及夫人们身边的老妈子。因为这不是开玩笑,稍不小心,会闹出人命,会作陪葬的。韩府讲究“家丑不可外扬”之古训,谁扬谁死。
这不是耸人听闻,而是已有许多先例。
这天大清早,杨五哥又收到兰如小姐的通知,通知他马上去第一画室画像。他知道,去第一画室,而不是去后花园之类的什么地方,十有**又是画**。往常,他每接到种通知时,常是无可奈何地皱着眉就去。而今天,他却既有几分欣喜,又有几分犹豫地迟疑着。当然,去是必须去的。他现在犹豫的是,已经想好要求兰如小姐的事,说,还是不说呢?
其实,杨五哥两年前已经结婚。妻子是本地人,他算是上门女婿。他的妻子叫小秀,人不是很漂亮,但十分善良贤慧,夫妻间相敬如宾,关系很好。但自从他陪兰如小姐画画以来,他面临妻子时,总有一种潜在的负疚感,惭愧感,却又无奈。他想过辞掉做模特儿的这分差事,更想过离开韩家大院别谋生计,但他不敢出口。
因为他早已感受到了,凡进了韩家大院的人,就是韩家大院的奴才;特别已经被这里“惦记”上的人,“顺从”是第一要务,也是唯一选择。否则,结果一般只有两种:要么是“暴病身亡”,要么是“失踪”。
自从做上模特儿后,他最怕的是进那个所谓的第一画室。在那里,他的职业和存在的价值,永远都是**裸的奉献,没有选择,没有自由,惟一能作的是悉听尊便地任人摆弄。
兰如小姐是出过国的人,带有洋妞味道,思想开放;开放到了一个姑娘家家的,面对**裸的青年男子竟然毫无羞怯。她常是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地摆弄人,一会儿要个侧式王子,一会儿要个罗汉仰卧,一会儿弄,一会儿画,一会儿撕,一会儿笑。
他感觉她,每走进这间画室即变得病态十足。她病态地工作,也病态地捉弄人,病态中还不忘叫嚷她捕捉到了伟大的人体艺术,以及她自己的发明创造性;更多叫嚷的是她已经画出了不朽的作品,百年后她必将成为毕加索第二,她的画作势必成为收藏界的神品。而且眉飞色舞,乐此不疲。
每这时,兰如小姐简直没了中国式的姑娘味儿。不过杨五哥发现,每当她那所谓的艺术激情冲动过后,她还是很美很温柔的。她正直、和善,心胸坦荡,像尊水晶人似的。而且每这时,他都会感觉到她光彩照人,也隐隐感觉到她有几分别样地关注自己;他和她心的深处好像都在撞击着什么。这是危险的信号。不过大家都很理智,从没让那魔障式的东西撞出什么“火花”来。如此这般竟也平安的渡过了两年多。
但他深感不能再坚持下去了。
现在,杨五哥终于犹犹豫豫地走进这间画室,静等着兰如小姐的出现。
这间画室,位于环境幽静的后院,左边即是很少开启的韩中儒的密室,右侧是一间装满各类古瓷的收藏室。这画室窗户偌大,室内墙壁雪白,空间宽敞明亮。画室中,画案、画板、画架等必需品一应俱全,满目油彩。
等人中,杨五哥环顾着这间画室。算是故地重游吧,他想起上一次——
也是一个气温适宜的上午。在他的等待中,兰如小姐像阵旋风似地出现了。她进门的第一件事,照例是很洋派地同杨五哥握握手;第二件事是打开所有的灯,再拉上所有的窗帘。厚厚的窗帘拉上后,室内依然雪亮。
“拖吧,五哥。”
“是,兰如小姐。”
“不,叫——兰如。”
“对,叫——兰如。”
杨五哥木纳地应声着。随后,他拖去了全部衣服,一丝不挂地,转身向一张被她称作“画榻”的床走去。
“不,五哥,”她的声音很柔,很甜,而且富有磁性,“我们今天画立体的。你就站着吧。”
杨五哥站住了。但他不知道如何摆放姿式,只能静静地等待兰如小姐的吩咐。这“吩咐”,兰如小姐向来不是单一嘴,而是侧重用手把教,用手调教——换一句形象的话说,她就像一位泥塑家摆弄泥人造型一样,摆弄着她的模特儿,摆弄着杨五哥。更有甚者,她一位窈窕女郎,每画**前,帮人摆好造型后,竟然要用她纤纤细手去摸模特儿;她摸得非常认真,非常缓慢、仔细,而且必须摸遍全身,不放过每一寸“土地”。
她对此举的解释是:比如画家画苹果,如果他是位有责任的、追求完美的画家,他不仅要从多角度地去观察那只苹果,而且完全应该拿起那只苹果,上手感受那只苹果,感受它的凸凹部分,感受它阴阳面之间的区别性。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画好那只苹果,才能真正体现和表达出他笔下的艺术。
杨五哥不笨,他从对方的态度上感觉到她是认真的,对其解释表示认同,也能理解,但对兰如小姐在他身上的“上手、感受”却深感是受罪。人非草木,自有感觉。每当兰如小姐那细腻柔软的小手,在他身上细细抚摩荡动到特殊区间时,他的心跳便会加剧,血流会在瞬间沸腾……尽管他用了十二分定力,仍难免时常失态。每这时,兰如小姐不仅毫不介意,反而分外高兴,常是急步奔向画板,挥笔“抢拍”下杨五哥表情异常的那一瞬间。
每出这类事件后,她都不忘给杨五哥以安慰:
“没什么,正常的。那会儿不光你激动,我也一样。懂吗?”
“……可以想象。你也是人嘛。”
杨五哥于尴尬和感动中,更感觉到兰如是位胸怀坦诚的人。也就因有了这些认识,他才开始考虑相求如兰小姐应允他一件事。
正想着,如兰小姐身着一套漂亮的连衣白裙,像仙女临凡那般飘然而至。她还是那样,先打开所有的灯,再关上所有的窗帘,然后转向杨五哥说:
“拖吧,五哥。”
“如兰,”杨五哥鼓足勇气地叫了一声,“今天,我想求你一件事。你让我说了,再画,好吗?”
“什么事?不能画了再说吗?”
“不,我想说了——再画。”
如兰见一向顺从的杨五哥今天忽然固执起来,不由担心地问:
“事情很重要吗?”
“是的,关系到我的性命。”
“天哪!这么严重?”如兰芙蓉般的脸忽然变得煞白:“快说,怎么回事,我能帮你什么?”
杨五哥近如兰小姐坐下,他从走进韩府五年以来所见所闻说起,到他这两年陪兰如画画的诸多担心为止,最后侧重阐明韩中儒的家风,及其处理人时的残忍程度。比如:同二姨太有情的人,是挖掉双眼让狗活活咬死的;说三姨太风流话的丫环,是割去舌头、砍断双手之后沉塘的,等等。一件件血淋淋的往事,兰如小姐闻所未闻,直听得她浑身颤抖。
“这太可怕了……”
“所以,我请求你放过我,不再用我画**吧,兰如!”杨五哥动情地说:“你想想,你现在是老爷的干女儿,将来是师长、军长太太。而我已是好多次陪你画**了;每次关在这里孤男寡女、根纱不挂的,一旦哪次被老爷知道了,说不清道不明时,他是挖我双眼,还是砍我双腿?”
“你不要说了,五哥!”兰如一抱搂住了杨五哥的脖子,“我本想,画家画**是正常的事;瞒着他们,是为少费些口舌去解释而已。没想到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隐患,让你承受这么大的风险,实在是对不起你了,五哥。”
“好了,不哭。”杨五哥摇着兰如的胳膊:“你能答应我的请求吗?”
“能。打死我也不再画**了!”
杨五哥高兴地站了起来:“太感谢你了。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吧。还有一件事,我也应该告诉你:现在八月,年底我领到了工钱后就离开韩家。到时如果不方便辞行的话,请你原谅。但请相信我,我会于心感谢你一辈子的。”
兰如一愣,问:“你是说,我答应不画**了,你也要走?”
“是的。”杨五哥说,“原来犹豫不决,是怕你不肯放过我这个模特儿。如果那样,在你不知厉害的情况下,稍一说漏什么,我就会遭到追杀。我不怕,可我还有媳妇哩。现在我相信你会理解和原谅我的。走吧,我先离开这里?”
“不,这一次还是要画,最后一次吧!”
“何必呢……”
“不!我要了一个心愿。”兰如小姐突然显得很坚定,“请拖衣服吧!”
“你要了……什么心愿?”
“别问,请拖吧!”
杨五哥无奈,只好转身拖衣服。
可是,当他转过身来时,他突然看到的,竟是一个同他一样一丝不挂的兰如小姐。他愣了,傻了;他梦一般地傻看着那尊玉雕般的**女神。天哪,难怪兰如曾说,人体是尊很美妙的“天工造物”,可他从没想到人体原来是如此之美!
“你傻看着干啥?”兰如款款地走近杨五哥,说:“你不是问我要了什么心愿吗?我现在告诉你:今天,我给你画一张像,你给我画一张像,然后互换作纪念。留待日后看看,但愿那时候,我们都会记起今天,留住我们曾经相识这种缘分——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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