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洛克(Kerkee)，……冰钓吗？”即使是白天，也因为高高在上的通风口和火盆的烟雾而昏暗的帐篷内，回荡着一个低沉而不失威严的声音。
在蛮人乃至兽人族长面前也毫无惧色，能够轻松指挥成百乃至上千勇士的焰祭司，在进入帐篷后深深地低下了头。“是的！尊者，是我。我回来了。”
高耸的长毛象皮帐篷内，依稀有些人影在晃动。柯洛克知道其中部分是他的同僚，十二焰祭司。女性则多半是火舞祭司，负责令营地的篝火彻夜不息的不眠者。只有这些人，才是他需要注意乃至忌惮的对象。更低阶层的成员，地位远远不足以威胁到他。
随着脚步声，面前出现了一双穿着草鞋的脚。创建了业火之子的大祭司就是这个样子，几乎赤脚走在冰雪的荒漠上，用他的坚强意志和人格魅力，征服了一个又一个氏族。
“你带来了神的使者？”
“是的！”肯定的回答后，柯洛克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低声说出了他的疑惑。“不过，她并没承认自己秉承龙神的旨意。她的行为，……似乎也与神圣没有多少关联。”
“大胆！”一个女性的声音厉声叱责道。
不需抬头，焰祭司冰钓就听出这个声音来自火舞祭司中的佼佼者，近来颇得大祭司赏识的娜尔（Nell）。她和柯洛克一样，来自某个蛮人的部落。从她的名字就知道，娜尔曾经为氏族保管火源和打火石，因此很容易地就转换到火舞祭司的角色上。甚至业火之子用来控制部落的部分新式仪式，就是她一手策划并教授的。可惜，她进入业火之子的时间较晚，对组织的贡献也少于柯洛克的，因此地位屈居于大祭司的十二名助手之下。
似乎是大祭司的一个眼神，或一个手势，阻止了这个从不掩饰对他的地位的觊觎的女祭司。
“坐罢。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焰祭司直到对方坐稳，这才双腿交叉坐了下来。帐篷内铺满了毛皮，即使光着脚也不会感到寒冷。更别说中央由火舞祭司们精心看护的篝火，正向四方散发着熊熊热力。抬高视线，柯洛克这才看清大祭司的面容。
与毛发茂盛、肩部宽阔的北地蛮人不同，出生在帝国北境的考尔比-卡尔森身材明显要瘦小些。事实上，他的身高仅略超过普通人，与蛮人相比更是低了一头。他没有健壮的肌肉，也没有结实的骨架。看相貌大致四十出头，一头稀疏的红色头发紧贴着头皮，眼角略有了些皱纹。不过，谁都不知道他的真实年纪，似乎在他踏足蛮人领地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模样了。或许是这些年艰辛的生活，他的脸很消瘦，皮肤下几乎没多少支撑的肉和脂肪，高耸的鼻子也因此越发凸显出来。但这些一点都不损及他的尊严。每个第一次见到考尔比-卡尔森的人，都会被他的双眼投射出的目光所震慑。那对单薄的眼眸下棕色的眼睛，如同冬日的冰原那么冷漠。可要是与之直视，就会察觉到冰面下深藏的火焰——意志和精神的火焰，闪烁着足以烧融钢铁的坚毅。当你和他交谈，那火焰就会如火山般喷发，将你整个包裹其来。要么，被重塑造成与他一样有着相同愿景的个体，要么就被烧成黑炭，成为他前进道路上的踏脚石。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是值得柯洛克为之奉献一切的对象。柯洛克在他面前没有任何隐瞒，一五一十地诉说了这次的经历，包括潜伏、攻击、仪式，以及‘那个’的出现。这个时候，他甚至注意到娜尔的眼中流露出艳羡的目光。残酷杀戮，血腥仪式，这些对北地人来说都算不上什么。能亲身履行大祭司的指令，迎接神的使者的降临，无疑意味着无上荣耀和随着而来的权力。然而，他亲自召唤出来的那个雌性智慧生物，她很快地就长大了。从婴儿到与普通人一样大小的过程中，她吞噬了大量食物，其中包括蛮人和兽人收集、打猎来的，也包括战斗后遗留在战场上的残留物——尸体。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她会索取活着的俘虏，然后用各种手段折磨他们，仿佛那些哀嚎悲鸣，能够直接转化为她成长的能量。的确，她正是无时不刻散发出篝火般的热量，还有隐约的……火山附近硫磺的臭气。
“你可以拒绝她啊！”娜尔不知是好奇还是嘲笑地指出。
“我……拒绝不了。”柯洛克苦涩地回答。“她拥有一种魅惑的力量，没人能够抵抗。”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男的，女的都不行。兽人也不行。”
嘻嘻，周围传来一阵善意或恶意的低笑。
卡尔森大祭司没有笑。他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焰祭司的肩膀。“我相信你。”
他站起身，目光环顾四周，刚才还嘻嘻哈哈的众人立刻收敛了笑容。
“包括冰钓在内，这是第三个成功的案例。也就是说，龙神通过我传达的信息是正确的。哪些失败者，原因是他们的信仰不够坚定。记住，你们可以怀疑我，可以否定我的决定。但是，你们万万不可置疑神的旨意。即使是要你们自蹈死地，你们也必须像我侍奉龙神一样，像冰钓侍奉我一样，欣然服从。”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语气也不重，却有让人肃然的效果。即使是有点持宠而娇的娜尔，此时也不得不俯首听从。
大祭司又对柯洛克道：“你有疑惑，且对我言，我很欣慰。然神意深远，即使是我亦只能理解其中百一。奉神之道，你和我只有一步之遥。我只该指引方向，勿使尔等偏离大道，而不宜以我之成论影响你们的修行。”
柯洛克深深拜服。“敢请尊者教诲。”
大祭司叹了口气。“如你所言，使者的行径似乎与吾等之道相左。然而各位可知，承载神意者，未必即秉承龙神之道。”
众人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不免都是大惊失色。卡尔森大祭司双手下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譬如我，会将口令以乌鸦传之众人，然而告死使者并不等于我本人。鸦食腐肉，噬尸内脏，而我只食烤肉，最喜鲸肉。谁可说，鸦与我同呢？”
听了这段解释，业火之子的众人中零星响起会意的笑声。柯洛克的心情，也顿时轻松起来。
大祭司点了点头。“我想，神亦是如此。神驱使万物，择选其强者替他向我等传递消息。神无所不知，使者所行、所为、所说，都可能是神的旨意。我们只要去听、去看，就能理解其中真意。或听之而行，或因之警醒，端看各人的选择。此一说，尔等是否接受？”
“尊者解惑之恩，铭记在心。”
首先做出回应的不是柯洛克，而是隐藏在火焰的光影后，另一个高阶的焰祭司。娜尔有些恼怒了回头扫了一眼，却没敢发作。柯洛克则又一次身体力行地拜服。一时间，众人皆为修行中又有一得而喜悦万分。
然而就在此时，帐篷外突兀地传来一阵喧嚣，打破了此时的肃穆。大祭司的目光，如能透视般投向门口的方向。
“该来的，终还是来了。”——离他最近的柯洛克隐约听到他这么说。先知就是先知啊！如此睿智，他这一辈子都追赶不上罢。娜尔之流的争权夺利，对尊者而言不过是闲暇逗弄的小猫小狗之类的玩意。柯洛克不禁暗自警醒，务必要向大祭司看齐，不能被女焰舞祭司拉低到她的层次上。
“尊者，需要我去打发他们吗？”
篝火的火光照亮处，一具庞大的身躯探出了身影。外翻的嘴唇，露出在外的尖锐犬齿，都表明其奥格兽人的身份。柯洛克认得，正是前兽人萨满，现在的十二焰祭司之一，亚阿诺（Yn）。从创建之初，业火之子就是个包容的群体。无论蛮人、兽人，甚至北地其他的人形生物，只要能遵从业火的教义，就能被接纳到组织内来。亚阿诺曾经是黑燧石氏族最年轻也最被敬仰的萨满之一。可在听了几次传教后，他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原始的泛龙神信仰，而选择成为卡尔森的信徒。现如今，他是焰祭司中最狂热的，也是最崇尚武力的一员，还兼任着大祭司亲卫的角色。外面的吵闹，明显交杂着兽人厚厚的鼻音。亚阿诺以往也是业火之子与兽人氏族交际的主要渠道。由他出面，再合适不过了。
大祭司摆了摆手。他摸了摸吊坠末端，垂在胸口的龙形神符，随即掀开门，毅然走了出去。几乎有他两倍身高的亚阿诺紧紧跟在后面，手里握着磨得黝黑发亮的沉重石锤。其他人略迟疑了一会儿，也一个个跟了上去。
门外，视线豁然开朗。
主营地里原来都是业火之子直接控制的几个氏族。以蛮人居多，也有少数几个兽人的氏族。毕竟，业火之子的首脑是个人类，能让蛮人接受还是较为容易的。但兽人的加入，则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一些，譬如亚阿诺，是因为考尔比-卡尔森向他们指出了一种更直接，更有效，显然也是更接近神袛本身的信仰体系。另一些，则是因为业火之子带来的知识和技术，能帮助他们更好地在北地恶劣环境中生存。但数量最大的，是被卡尔森大祭司提出的宏大的征服事业所诱惑，在最近的一、两年内加入的野心家们。其中包括合并了几个氏族的战争酋长，固执地坚持血腥祭祀仪式、法力强大的萨满族长，以及其他类似的首领分子。现在将业火之子原有的守备力量挤到一角，几乎控制住整个营地的，正是这批人及他们的拥护者。
但数量最大的，并不在大祭司的主营地驻扎的，是被卡尔森大祭司提出的宏大的征服事业所诱惑，在最近的一、两年内加入的野心家们。其中包括合并了几个氏族的战争酋长，固执地坚持血腥祭祀仪式、法力强大的萨满族长，以及其他类似的首领分子。现在将业火之子原有的守备力量挤到一角，几乎控制住整个营地的，正是这批兽人及他们的拥护者。曾几何时，这些人忍受了整一年时间内制造船只和聚敛食品对族群的损害，以及海上远途航行期间的饥寒病羸，完全听从卡尔森大祭司和业火之子对他们的命令。这场赌博被证明是值得的——他们征服了南方丰饶的土地，虏获了几乎等于自己族群人数的奴工，且没有招致数量庞大、装备精良的撒加塔伊诺帝国的报复。当听说这里是个地域广大的岛屿，土著的实力也就等于他们最初打败的那些懦弱军队，野心就如篝火浇上了鲸油般爆燃了。作为北地大军最强的战力，阻止兽人成为这片土地新主宰的障碍，自从奥格的统治者们经过数月争吵、斗殴、厮杀决定了协同一致的意见之后，那就只剩下……制订了计划并一直执行至今的，业火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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