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我子民,他们食不果腹,饥饿难耐,他们在冬夜的寒风中凄号。我向父祈求一餐的食物,向父祈求遮身的干草,父没有回应。然后我知道,给我的子民安逸,这是我的职责。我的罪,不应由父来承受。”
——摘自《瓦希德之章》。
阿布德-拉扎格,原考伊科的教区执事,现在则是流亡队伍的后勤总管,脚步沉重地踏入瓦希德主教的帐篷。在一个多月的艰苦旅程后,这座帐篷最后一点昭示教廷荣耀的装饰性丝带,在雪月的寒风中颤栗,似乎马上就要被吹散似的。因为穿越灌木丛、草甸而被刮破的口子,虽然被虔诚的信徒用麻布、毛毡精细地缝补过,却也让它外貌的庄严荡然无存。它的四周,是数百个材料、形状各异的普通帐篷。即使树立的位置经过严格的规划,也掩饰不住那种浓厚的败落气息。从阿布德的穿着,也能看出这支队伍的处境。往日里依靠地方的名望和教廷赋予的地位,他一直过着舒适的生活。不说衣物务必丝绸锦缎,至少麻料也必须是火麻、细麻之类的精织品。可现在,为了保暖,他在外面套着了一件内缀麻布的羊皮,里面的冬衣则是开了口子又重新缝起,里面鼓鼓囊囊塞了一团又一团旧布。那些曾经显示自己身份的华丽衣裤,都被剪碎了当这类填充物了。
“使徒,我可以进来吗?”他在门口谦卑地请求。
“进来吧。”是圣教骑士那浑厚的嗓音,而不是主教的。阿布德感觉一阵轻松,却又有点遗憾。自从上次的告解后,阿布德等人都觉得使徒瓦希德-阿祖维受神祝福已经开了天眼,能够识别人的善恶,能够看透过去预见未来。在他的面前,任何隐瞒欺骗都是枉然的。这能让人信服,但也让人感到恐惧。
拉帘进门,里面也如同其他帐篷一样寒意逼人。无论主教还是圣教骑士,都能使用神术来取暖。但自从十天前出现冻死的第一个案例后,瓦希德就坚决拒绝别人为自己的帐篷升温。这稀缺的福利被用到一些老人、妇孺聚居的区域了。
瓦希德端坐在一条素色的祈祷毯上,他的双眼在幽暗的室内,如同深潭般清澈,又如同宝石般闪烁。
阿布德深深地俯下身。“我们的粮食不多了,主教阁下。因为我的无能。”
“拉扎格,我早就说过,我已自愿放弃凡界的教廷所赋予我的职衔。称呼我在神前的身份即可。”
“是的!使徒瓦希德。”
“而且,我的追随者缺衣少食,是我的责任。你的职责只是公平地分配不多的补给品。难道说,你有违自己的良心,窃取了孩子手中的最后一块面饼,婴儿嘴里的最后一口麦粥?”
阿布德猛地抬起头,直视着对方的双眼。“如我再有这样的恶行,就让大地立刻裂开个口子把我吞了,让深渊的烈火烤灼我的心肺,让我的灵魂永世不得进入神的国度。”
虽然依旧年轻却变得如同上百岁年纪的圣徒般沉稳的瓦希德-阿祖维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回答。“我相信你。”这句话,对于补给官而言不啻于圣音。“既然如此,你又何罪只有呢?”
瓦希德站起身,走出闭塞的帐篷。外面,一些妇女、老人正在收拾谷物、晾晒野菜。不远处,男人和青壮在砍伐树木,准备晚上取暖的木材。虽然士气尚好,但不少人的脸上已经露出羸饿的征兆。
离开考伊科的时候,他们带上了所有能带走的粮食。但毕竟是离家远行,大部分人又没有经验,没把谷物做成便于携带的干粮。一个多月的路程后,其实已经接近断粮的境地。根据阿布德-拉扎格几天前的统计,就算是将队伍里的存粮集中起来,按照人头数统一派发,至多也只能坚持四、五天了。幸运的是,他们终于走过人迹稀少的地区,来到北方传教区另一个重要的主教区。只有这样一个人口上万的聚居区,才能提供几千人的流亡队伍所需的食物。
阿苏夫主教区(Arsf,),是至圣联合在北方传教区的重镇。连接着昂布瑞拉(bre)阴影森林中开拓的林地教区,与包括考伊科主教区在内,阿布威亚()冰蚀山脉南麓平原教区,重要的政治、经济、交通枢纽。其人口超过战争前的考伊科两倍,达到一万两千。其首府更有四千多居民,是北方传教区最大的一个城市。
考伊科的流亡队伍,眼下驻扎在阿苏夫主教区边境,一个叫海尔拉的村庄。当然,村民是不会让数量如此庞大的一群人直接进入村子,即便是对方表面了相同的信仰也不行。偌大的帐篷营地,就建在村子西侧,一片休耕地上。村民还允许考伊科人在公共林地内收集木柴、果实和野菜,代价是瓦希德-阿祖维提供的一件黄金祭器。这件祭器被当成海尔拉的一年一度的供奉,早早地就随着交税的车队,送进阿苏夫城了。
一半是因为之前友好的交易,一半是对处境不佳的父神信徒的同情,最初几天流亡队伍从海尔拉村民那里顺利地交换到宝贵的粮食,还有过冬所需的干草、麦秸。但自从去阿苏夫城交税并通报消息的队伍回来后,村民的态度顿时变得冷漠。即使是最富同情心的妇女,也开始躲避派去交易的考伊科人。阿布德-拉扎格他们这些流亡队伍实际的管理者,预感到一些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我要去趟阿苏夫城。”瓦希德背对着补给官,平静地说。
这或许是最好的解决之道。总计三千六百人的流亡队伍,所需的粮食补给只有来自教区内物资集散地的阿苏夫城。他们所携带的财物,是否足以购买到这些物资,也需要考伊科人的首领与阿苏夫教区的高层直接谈定。但是,阿布德-拉扎格总觉得瓦希德此行存在风险。海尔拉村民的变化,一定有人授意指使。这些人并没有露面,却又实际给流亡者们的生活带来极大困难,其恶意昭然若揭。
“我陪你去。”使徒的亲信,圣教骑士团的骑士孟台绥尔-阿祖维左膝跪地,身上的甲胄哗哗作响。
“你不再打算说服我啦?”瓦希德转过头,语带调侃地说。
显然,他已经将想法告诉自己的同族。而这名圣教骑士与补给官有相似的预感,却也没能说服他们的追随者。
“如果有人问我,圣骑士哈木札-法哈德-法希尔-克斯拉旺尼的死带给我的教训是什么,我会回答——是牺牲的含义。牺牲,不是上位者要求追随者做出的奉献,而是身为上位者必须付出的代价。否则,就只是空洞的谎言。哈木札实践了他的誓言,这次,轮到我了。”
阿布德-拉扎格也跪了下来。“让我去吧!与俗务打交代,本来就是我的职责。”
“他们要的是我,不是你们。你们能代替我吗?”
孟台绥尔断然道:“哈木札的死,与我对他的嫉妒,还有我向您的谗言有关。所以,这个罪,必须我来承担。而且,我的圣教骑士的身份,应该足以让他们满意。”
瓦希德微微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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