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确定昨夜自己有没有入睡,实际上整晚我都是抱着长矛盯着营火发呆。温暖跃动的火焰有一种催眠的效果,或许有某些片刻我陷入了沉睡,但哪怕任何一次豆荚烧裂的轻微噼啪声,都能将我的意识立刻拉回到现实。
我警惕的盯着黑暗,可惜整晚捕猎者都不曾造访。
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是我未曾有过的体验,回忆其中似乎时间和空间都随意识模糊为一团,进而消失不见,整个宇宙只剩下明亮的火焰。火焰中,有新生的胎动和末日的回响,有人自火焰中踏出,身着烈焰的盔甲,光辉万丈。他大声质问,何为天地?我晃晃脑袋,一切不过是半梦半醒间的幻觉。
当天光刚从地平线上升起时,我用长矛支撑着身体站起。虽然并不会觉得很困,但睡眠如此糟糕,令我的精神有些委顿。
我以前常熬夜,没有特别的原因,有时候是玩游戏,有时候只是抱着手机随意刷。现在想想,可能纯粹因为无聊吧。很矛盾的说法,因为以前我总是说自己很忙,工作也确实忙,但我依旧常常被无聊的情绪左右。有一次我试着用一个APP做了个统计。在休息日的时候,我平均每小时解锁手机32次,这还是包含了睡觉的时间。
我似乎有无数的事情需要关心,国际局势、火星探测,财经新闻、楼市变化,网购打折,娱乐八卦,比特币涨到多少了,复联到底有没有拍续集的计划,娱乐圈谁和谁又好上了,那个人的人品真差等等等等。
依稀记得一句广告词,大致意思是科技让距离变得更近。是的,哪怕太平洋对岸发生的事情,不超过五分钟我就可以在手机上得知。可我真的需要关心这些吗?我真的和他们有关系吗?到底是距离变近了,还是世界变小了?
我暂时没有这些问题的答案,况且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在这片无人空旷的草原中,世界变得纯粹,我只需要关心两件事:
吃
或者被吃
清晨必须搜集露水,否则露水会随着太阳而逐渐消失。只是今天搜集的时候,不似昨天那样欣喜放松。因为我无时无刻不在注意周围长草中的动静,随时准备丢掉手中的瓶子,挺起长矛。
我知道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一定藏在什么地方注视着我。
心头紧张,却奇异的没有过多的恐惧滋生。就像驱车在一条布满坑洼的荒凉道路中。我必须全心全意的驾驶,绕开那些可能会扎破轮胎的麻烦,但不代表我会怕的瑟瑟发抖手脚不稳。
在文明世界,我认为被野兽咬死生吃是一种难以想象的残酷刑罚。可在这荒野中,不知为何却理所当然的接受。或许这就是自然规律,令人敬畏,而不是恐惧。如同悬崖或者雷电,致命,但理所当然。
在喝足露水,并搜集了整整一瓶之后,我告别红豆丘陵,向南启程出发。昨天中午阳光最好的时候,我依稀看到那个方向上有一条黑色的细线,或许是一道山脉。但现在晨岚尚未退散,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天草一片的模糊。
我不太清楚方向,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太阳是否东升西落,但我也只能依照东升西落的原则确定一个方向。有方向总好过漫无目的的游荡,即使是错误的方向。
我的家当已经全部装在包里带在身上,和前两天不同,里面多出了大概两公斤左右的红豆子,大概是一台笔记本电脑的重量。随着脚步,红豆子在包里来回滚动,发出沙沙的声音,给我一种充实的满足感。这是我昨天剥出来的全部,除了吃掉的,全都在包里。
可这样一来,这个斜挎包就有些重了,不得不经常将背带换到另一个肩膀上。我有些担忧这根看起来并不结实的背带会不会断裂。很可惜,我3月6日出门的时候背的不是双肩包,那样长途跋涉时负重能力会强很多。但这只是一个自嘲的想法,我怎么可能预料到会在民政局穿越到一个陌生的异世界。如果我提前知道会有一次野游,我至少会在包里放一把瑞士军刀,而不是一本诗集。
长途跋涉非常消耗体力,在知道身后有捕猎者尾随时更是如此,我不得不经常停下来戒备,或者回头张望。在走到离中午差一点,大概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我路过一小块石滩,并坐下休息。
这个地貌很像我这两天露宿的矮树林,只是这一处并没有长树,只有裸露的岩石和泥土。我差不多走了三个多小时,小腿涨痛得厉害,便找了一块稍微平整点的石头坐下。
我脱下鞋,这双篮球鞋很好的保护了我的脚和脚腕,可它自己几乎被泥土掩盖了原本的面貌。把鞋反过来倒一倒,里面掉出几粒碎石子和草叶。不知什么时候落进去的,我检查脚底,果然有一处的皮肤被磨损,袜子上有一些暗褐色的血迹。
这么痛,我竟走到现在,只觉得有些不适才脱鞋查看。或许我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别的地方,以至于忽视了这种稀松平常的痛苦。我再次把鞋子穿好,这次牢牢绑紧了鞋带。这样,或许能避免再次落入杂物。
我打开瓶子,喝下四分之一的水量。其实并不够,这一路过来,我流的汗应该不止这么多。但我只有这一个瓶子,每天最多携带一瓶露水。所以只能在清晨尽可能多的喝下草叶上的水。如果能找到河流,可能会好很多,我可以顺着河流走。但到现在为止,我没有发现任何河流的迹象。
坐在石块上休息的时间中,我依旧观察着四周。我需要找到更多的食物来源,以及更多可以利用的资源。我或许暂时无法带走,但可以在纸上先记下来。在急需的时候,至少有个指望。
说来奇怪,当我第一天踏足草原时,我能看到的只有遍地一成不变的野草,整个世界就像简单复制的大块贴图布满整个视野。现在却发现世界并非如此简单,绿色中隐藏着许多意外。
这里不是公园里的草坪,这里植物的种类不仅极其繁多,而且像动物一样有着各自的领地。除了一种占据主要位置的长叶茅草,其他各种草本的群落聚集生长。从一些高处俯瞰下去,这些植物并非各安天命的生长,而是彼此争斗,它们的领地犬牙交错。
在复杂的植物群落中,生活着更为复杂的动物群落。我在采集露水的时候,并没有在草叶上发现几只虫子。我原本以为这片草原的昆虫密度很低,但实际上很高。可能早上露水太重的时候,虫子们都躲到了别的地方。
它们很微小,几乎没有存在感。只有抛却浮躁的心灵安静的观察,才会在大片的绿色贴图中看到它们生机勃勃的模样。我用手指托起其中一只,它应该是蚂蚱,出奇的没有从我的手指上跳下去。
我记得蚂蚱是可以吃的,在粮食耗尽的情况下,没准应该试一试。但当时我只是弹弹手指,让这只蚂蚱跳回草丛中。没有什么慈悲的情绪在其中,我只是无端的觉得这只蚂蚱很像自己。
除了昆虫,还有一些谨慎的小动物。在防备捕猎者的过程中,我不止一次发现有黑豆般的小眼睛盯着我。它们藏在草叶下、阴影中、石块后,或者任何不易察觉的地方,对我这样一头“巨兽”的接近保持极端的警惕。
这大概是某种土拨鼠。我追着一只过去,它骤然消失。我扒开沙硕,发现那里有一个洞口。
这片草原并不安静,只是我的眼睛以前一直无法发现它们。我被眼花缭乱的事物所蒙蔽,我知道火星的模样,我以为自己视野开阔,却看不到脚下的野草。
我休息了大概十分钟,继续启程赶路。尽管小腿依旧疼痛,但我不能停下。
这时阳光已经很好,驱散了薄雾,让远方的景色更加清晰。我依稀分辨出,昨天看到的黑线确实是一条泛着淡蓝的山脉。但因为距离的原因,我并不知道山脉的高度。
草原确实舒适,只是物资过于贫乏,并不足以支撑长时间的生存。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亦是我从昨天起一直所担忧的。在空旷的草原上,我根本无法避雨。我能活到现在,每晚的营火占据了很大的原因。
火焰温暖我,帮我驱赶黑暗的恐惧和野兽,让我获得能够消化的食物。
但一场大雨足以让我失去这所有的一切。冰凉的雨水会带走我的全部体温,在毫无遮蔽的草原上,我活不过五个小时。
我必须在第一场雨到来之前找到天然的庇护所,在我的认知中,似乎只有山洞是唯一的选择。我必须前往山脉的方向。
在我第二次停下休息的时候,那时应该是下午一点多,我终于搜索到捕猎者的影子。它可能并不想让我发现,但我故意选择了一个植被稀疏的方向行走。这里连续几个丘陵的范围都长着一种低矮的蓬草,并不足以遮掩捕猎者的身形。
如果它选择绕开这么大的范围,会浪费很大的体力,这将使它处于不利的位置。而如果不跟紧,它也有可能失去我的踪迹。这是一位冷静的猎手,它最终施施然的走出深草,但并没有继续靠近我。
在距离大约四十米的距离上,它停下脚步,用爪子刨一块碎岩下的昆虫。
这次我终于看清,这是某种狼,但绝对不是我认知中的任何一个种类。和我熟知的狼相比,它的鼻子要短很多,颈部很壮硕,全身灰黄色的毛皮紧致。我无法很好的形容,这种狼有豹子的很多特征。
这就是跟了我两天的幽灵,我瞪着它,它却完全没有看向我。只是低头在土里翻找任何能够果腹的虫子,偶尔抬头舔舐爪子,好像在放松的玩闹。我不知道其中的用意,也许这就是野兽的策略。它并不需要向我虚张声势,它只需要吃我的血肉。它的腹部干瘪,应该已经很久没有进食。
我握紧长矛站起来。果然,这个动作令它瞬间四肢伏地,进入战斗状态。果然,其实它的全部注意力同样放在我的身上。
我克服心中的恐惧,和捕猎者对视片刻,压力之下,我挥舞手中的长矛为自己壮胆。但它似乎知道我没有主动进攻的打算,看了一会我的表演,它呼出一口气,继续低头翻找可能的虫子。
我站在原地喘息几分钟,平复不正常的心率,我的手心里都是汗。和它对视已经是我最大的勇气,我很难描述站在猎物位置所承受的压力。我以前奇怪,老鼠见到猫的时候为什么会吓得肌肉痉挛倒在原地不能动弹,它难道不知道逃跑吗?
现在亲身经历,理解到这就是难以克服的本能,如同光线强烈瞳孔就会收缩,这和理性没有关系。这匹狼——姑且叫做狼吧——如果我因为害怕转身逃跑,它绝对会放下一切犹豫对我进行猎杀。
好在,我做的还不算赖,它没有看穿我。或者它已经看穿,只是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脆弱不堪。
我转身继续前进,它在原地盘桓片刻,再次消失在荒草中。我知道它并没有离开,刚刚只是这场生存竞赛的第一回合比拼。
耐心的捕猎者继续等待我的破绽,我并不能保证自己一直无懈可击。有它在,我没有办法得到足够的睡眠,甚至不能安心的采集食物。今天还好,明天呢?我必须想办法摆脱它,甚至杀死它。但我的劣势如此明显,它在暗,我在明,我比不上它的速度,我甚至无法反击。
真是绝境啊,而且是漫长的绝境。我知道结局,却无法改变,只能忍受,好像我那段糟糕的婚姻。我的心绪纷乱,睡眠缺乏使我心情低落,但这种低落很快被欢欣所取代。
在一片洼地中,我发现了一小片浆果从。
红彤彤的圆果大概有巧克力豆那么大,它们七八个一团,聚集在枝头。这是一种多刺的荆棘,我有点印象,似乎果子能食用。
但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的,并非我不可靠的记忆,而是几只钻回洞中的土拨鼠。它们看到我径直走来,灵巧的逃跑,在地上留下几个啃到一半的红色浆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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