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天的暴雨终于在黎明时分暂时停止。
最先发现这一点的并不是我,而是那只鬼头鬼脑的猫头鹰。当时我眼睛半闭,处于一种失神的状态,草原鼬和猫头鹰也是同一种模样,大家都在试图减少体力的消耗。
但忽然,猫头鹰就精神起来,它明显的昂起脖子,四处张望。那个时候雨势还没有一点消停的迹象,它却躁动起来,翅膀不时拍打。野兽有着比人类更敏锐的直觉,看来此话不假,因为草原鼬不多时也迈着小短腿,在原地转圈。
我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但并没有往雨停这方面去考虑,因为黑云还是那样浓厚。天光很艰难的穿透云层,洒到大地上的,只有晦暗不明的一点点,如同天地未开。
就那么忽然间,一道明亮光线刺破云层,如同一柄光剑连接天地之间。它是那么显眼,我记得这应该叫丁达尔现象。这像一个启示,厚重的云层从光柱处一分为二,逐渐消散,露出碧蓝的天空。无辜得好像三天狂暴的骤雨与它没有任何关系。
猫头鹰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声,我这几天已经受够了它不时这样鬼嚎。它拍打翅膀立刻飞走,身形在逐渐稀落的雨幕中模糊不见。
即使营火还在燃烧,这一场意外的宴席已宣告离场。我们因为命运的安排围在一起取暖,平淡的相处了一段不短不长的时间。这种缘分,如同爱情或者友情,现在雨过天晴,是时候各奔东西了。
我二话不说捏住鬼头鬼脑的草原鼬,这家伙正准备跑路。突然遭到袭击,它扭头想咬我。但几天的相处,我已经看穿了它的弱点。只要狠狠按住它背脊上的一处,把它按在地上,它就会失去全部的反抗能力,无论牙齿还是尖锐的小爪子,都够不到我按住它的手。
我又一次用数据线把它拴在手杖上,无视它的抗议。如果我遇到绝境自知很快就要死了,我会给它自由,但现在不行,我还需要一个帮我试毒的家伙。
终于,最后的雨滴落入草原,忘忧草原的天空恢复为温柔的晴空。但这并非结束,雨季可不止三天时间,我忧虑的看着天边,在距离很远的位置上,灰色的云层依旧在翻滚聚集。
现在的晴朗,不过是中场休息,用不了多久,又会是下一回合的搏斗。
我需要利用这一段宝贵的时间,逃到山林中,找到一处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可这并不容易。
草原上,雨已停,水未退,到处都是滞留的积水。我所在丘陵,水位稍微下降了一些,水线下满是淤泥。按照这样的速度,即使我有耐心等上一天,也不可能快速穿过草地。
我可以想象那时候整个草原会有多么的泥泞,而且恐怕还不止一脚烂泥这么简单。别忘了前几天我发现的那个覆满水生植物的小水洼,某些危险的沼泽正在形成。
贸然踏入,只有死路一条。
失落的走回营火,它尚未熄灭,我坐下,努力想办法。步行肯定没指望,除非我像猫头鹰一样会飞。我知道,绝对不能一直呆在这里。这座丘陵孤岛太小了,维系我生存的一切都太过脆弱。
可是,能怎么办呢。
我拿出鱼干,狠狠的咬了一口。因为没有体力消耗,我昨天没吃东西,原以为没什么,现在却饿的厉害。草原鼬焦急的转圈,它希望能够分享一些。雨中这三天,它只在第一天得到了一点食物。我不想理它,甚至冒出了活活饿死它取乐的想法。
但最终,还是像原来一样,把鱼头和骨头都给了它。它明显没吃饱,但没有更剧烈的闹腾,生存不易,大家将就一下吧。
我绞尽脑汁,一无所获,只让头痛得厉害,或许是因为潮湿的空气。最终我决定顺其自然。雨后的艳阳醉人,我在阳光下短暂的回忆了自己的前半生,我意识到其实我曾遇到过许多次生活的****。
身处其中越是挣扎,越是深陷。真正明智的做法恰恰就是如这几天我所做的事情那样,在风暴消退之前找一个安全的避风港,老老实实的呆着,匆忙应对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
在难以处理的困境中,让一切顺其自然往往是最明智的策略。厉害的医生知道挑选合适的时机开出合适的药方,但有多疾病,不治疗反而更好,另外一些疾病,过度治疗也不起什么作用。使人世间风波得以平息的良方就是置身事外。现在暂时低头,是为了为日后打下基础。想弄脏一条河流简单,但想让浊水变清,可没那么容易。
想通之后,我索性坐在地上,打开了那本泰戈尔的诗集。我认为这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当初为了装B,我买下它,一直随身携带。我从没想到我第一次翻开它,却是在异世的天空下。
诗集的第一句是这样的:
你是谁,一百年后读者我的诗歌的读者?
抱歉,我无法从这春天的富丽中送你一朵花。
请你打开门,从这座鲜花盛开的花园中,亲手采集一百年前消失的芬芳记忆。
读到这里我合上书,心想,真棒。诗人如果知道有人在不知名的星球上读他的诗,不知会不会欣喜若狂。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