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复一惊,忙和李彭一起站起,李彭恭身道:“父亲大人!”
进来的正是李彭的父亲,现任东都留守李憕。
李复也忙行礼道:“见过李明公。”
李憕微微一笑,对李复道:“不必这么客气,还叫使君就好。”
李彭去倒茶,一边问道:“父亲可是刚从衙门回来?”
李憕在书桌正中坐下,道:“我回来好一会儿了,刚才就在门外,已听了许久。”
李彭有些尴尬,脸上有些泛红,像是担心父亲听到他指责皇上的话,规规矩矩的把泡好的茶放在书桌上,道:“父亲请用茶。”
李憕哼了一声,却没有用手去端,望着李彭,正色道:“朝廷大事,天子威严,可是你这黄口小儿应该谈论的?”
李彭忙低头道:“孩儿已知错了。”
李憕厉声道:“幸亏你遇到的是李郎,若是遇人不淑,将你这番话添油加醋传了出去,惹出祸来,你将如何自置,将置我于何处?”说着瞟了一眼李复。
李复心中清楚,这是用话封住自己的口,不让自己再说给旁人,忙接口道:“使君放心,彭弟只是无心之论,而且也没有外人在场,他已知道错了,日后注意便是了。”
李憕脸色稍霁,道:“虽是如此,可是彭儿一定要记得,这种错万不可再犯。”
李彭额上已有汗,喃喃道:“是,孩儿记得。”
李憕又道:“适才李郎所说做人的道理,说的很是清楚明白,你可要常记在心间,时时自省,多学学圣人之论,按照一个君子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将来成就一番大业。”又对李复道:“李郎刚才所说,很多话语也令老夫心折,如‘权力越大,责任就越大’之说,实在是圣者之言。”
李复忙道:“使君过奖了。”
李彭也连连称是,道:“李兄的才学和见识,孩儿是佩服之至的,所以希望父亲让李兄多陪我读一段书,也好让孩儿能多学些东西,日后孩儿定能受用一生。”
李憕却道:“以李郎这种才学和见识,他日必会自立门户,成就大业。哪会一直陪你读书?”
李复心中也在乱想,自己确实不可能一直在这里读书,今后的路如何走,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所以并未对李憕所说做出辩解。
李憕见李复在沉思,并没有说话,更加认定自己说的没有错,日后定会出去自行发展,可如今连他的身份还未曾得知,想到此处,转向李复问道:“李郎,你的身世和前一段的事情,可回忆起来了?”
李复一怔,忙回道:“还是没有记起来”,说着故意装作一副气馁的样子。
李憕心中稍有些起疑,看他适才谈吐,清晰明白,且绝非一般人所能到达的高度,但却一直想不起自己的身世,确实有些怪异,但此际别的也看不出什么,也就不再追问。
又说了几句闲话,李憕离开,李彭将其送走后,不由吐了吐舌头,道:“刚才竟不知道父亲在外面听了这么久,结果挨了这么一顿说。”
李复笑道:“他是为你好啊,处处都在为你着想。”
李彭道:“李兄真的准备离开我家,将往何处呢?”
李复摇摇头,道:“这些我还没有想过。”
李彭喜道:“那就好,最好是一直和我一起读书,才合我的心意。”说着自己都觉得不可能,歉意的一笑。
李复也笑笑,道:“不说这些了,还是聊些别的吧。”
李彭忙道:“好啊,看来我得抓紧时间请教李兄了,聊些什么好呢。”
李复想了想道:“使君不在,彭弟还是讲讲这些年天下的大事吧,”又补充道:“也许能帮我恢复记忆。”
李彭连连称好,和李复讲起这几年的大事。比如李林甫排除异己,大兴冤狱,任用有“罗钳吉网”之称的酷吏,除去了包括王忠嗣在内的不少对手;当今皇上从寿王手中夺走了杨玉环,封为贵妃,在后宫万般宠爱;安禄山极尽谄媚,以进贡和边功取得皇上器重,已一身兼为平庐、范阳和河东三镇节度使;杨贵妃的族兄杨钊利用进献,投其所好,获取皇上厚爱,逐渐身兼重职;南诏起兵反叛,杀云南太守,攻占多处唐州,并向北臣服吐蕃;高仙芝先破石国,后在恒罗斯大败……直说至深夜,连晚饭都是让送来随意用了一些。
李复一边听一边和记忆中的历史做比较,听的是有喜有忧,喜的是所有这一切都和历史记载完全相同,就是说如今都是完全按照历史车轮前进的,自己今后就能够凭借先知的优势来成就一番大业;忧的是历史既然按照原来的安排发展,那三年后的安史之乱也一定会按时爆发,自己在这短短的三年中又能做些什么呢,即使取得一些成绩,会不会在战乱中被毁呢,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但是自己究竟应该何去何从?是设法寻找西苑中那可能的时空隧道入口,回到自己的年代;还是静下心来,为天下民众着想,做一些改良,借以修改历史进程,使大唐走出日后的低谷,跨越未来这个最大的转折?
夜色已深,李复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心中两种思想在不断的对抗,不断的互占上风,搞得自己是心乱如麻,不知不觉间,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天已将要亮了。
※※※
五月初五,端午佳节。
一大早,留守府中的众人就都已起床,开始忙活了。门上到处都是挂起的艾叶,粽子前一天都已包好,一早就开始煮了,清晨的气息中,飘散着粽子的香味和雄黄酒的味道。
李复和众人一样,也被这热闹祥和的气氛所感染,虽然一夜未眠,却早已没有了睡意,和李彭等一起,剥着粽叶,一边品味这莹白如雪、香气扑鼻的粽子,一边饮着雄黄酒,笑着谈天论地。
李憕一早去了河南府中,给众僚属送了粽子等过节之物,又折返回来,与众人同享这端午之乐。李彭说起昨日和李复谈论的屈原之事,听得李憕不断点头。
正在说笑间,忽听门外几人大声说话,接着一人快速奔进屋子来,却是李憕的管家李昭明,向李憕报道:“大人,崔郎中来了!”
几人吃了一惊,心想这崔国辅走了不过半月有余,怎么这么快就又回来了。只有李复心中却是一沉,心想难道是王鉷一案已经事发,崔国辅已被株连,贬逐出了京城吗?想是想着,也与李憕等迎出去,崔国辅正在大门外,此时的他一脸憔悴,眼中布满了血丝,身上满是风尘,旁边的仆从崔全也是一脸的忧伤。
几人互相打了招呼,李憕吃惊道:“崔兄,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崔国辅叹道:“一言难尽。御史大夫王鉷牵连邢縡与龙武军万骑营造反一事,已经被皇上下旨自尽,王銲被决杖死,满门都被抄尽,与王鉷有关系的各人都遭到右相李林甫的指罪,均被贬谛,总有数十人,我也是其中之一。”
李憕大惊,道:“我看报状,王鉷之事已经得知,但实在未曾预料李林甫又拿此事向众人开刀,更未曾想到崔兄竟也牵连在内,这该如何是好?”着急之情溢于言表。
一旁的李彭也是紧皱眉头,不知该说什么好,李复却是一脸凝重,望着和上次见面差别甚大的崔国辅,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虽然崔国辅是这个时代的人,和自己非亲非故,可毕竟是他把自己从城外救回,又交托给李憕照顾,这一段时间自己才能衣食无忧,并逐渐熟悉着这个时代,否则自己还不知道去何处糊口呢。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自己的恩人,也是自己在这个时代遇到的第一个人,还是对自己好的人,身受磨难,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呢?
一边想着,又听李憕道:“要不我马上向皇上请旨,请皇上开恩,让崔兄返回京城。”
崔国辅摇头道:“万万不可,这样不但不会起什么作用,反而有可能再被李林甫所指责,会进一步加罪于我,或再牵涉到使君也不一定,这样做岂不是不值得!使君的情意我都心领了。”
李憕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由有些恨恨然的小声道:“李林甫这个奸贼!”又向崔国辅道:“崔兄是左迁何处?”
崔国辅道:“此去竟陵,任司马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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