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憕稍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不算极远,定是皇上有回护之意,崔兄日后必有再度启用之时。”
李复读《茶经》记得,竟陵郡是在后代的湖北天门,也算是鱼米之乡,崔国辅被贬到那里,严格说来不算非常严厉的处罚。实际上,崔国辅原先任户部郎中,为从五品上,此次贬至竟陵,司马一职为从六品下,也算是连降数级了。
崔国辅叹道:“此一去千里,谁知何年何月才能回返京城,世事日变,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和使君见面了。”
李憕摇头道:“崔兄千万不要灰心,勿因一时的打击而消沉,由弟看来,兄日后必能够再返朝廷,这一点我丝毫不担心,我此下担心的是以兄的年纪和身体,如何熬的过眼前驰驿这一关。”
天宝五载七月,因之前流人和贬官者多在路途上逗留,耽搁时间甚久,所以朝廷下敕要求“自今左降官,日驰十驿以上”,就是说,受到贬谛的官员一天要走十个驿站的路程,唐时一驿三十里,也就是一天要行三百里以上,如此疲劳的连续赶路,使得“是后流贬者多不全矣”,很多人就在高速赶路中病亡。崔国辅这满身的风尘就是急速赶路所致,所以李憕才担心他的身体。
崔国辅道:“使君不用担心,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的住。”
李憕回首向李昭明道:“去将我的马备好!”又对崔国辅道:“崔兄不用太过着急,弟将坐骑送与兄,路上能省不少时间。现在还是先进府中休息一下,弟不多留,只一个时辰便放兄走。”
崔国辅稍犹豫一下,点头道:“也好,一个时辰后,我再上路。”
几人相随进院,崔国辅向身旁的李复道:“小友,如今可大好了?”
李复心中泛起一阵暖意,崔国辅身处难中,一路辛苦至此,到了这里还不忘对自己问候,可见对自己的关心,忙回道:“谢郎中关爱,在下早就没事了。”
内堂中早备下了热水,崔全服侍崔国辅稍为擦洗,又坐下歇息,喝了几口热茶,崔国辅的脸色才慢慢好了起来。
崔国辅端着茶杯,又向李复道:“在使君府里可住的惯吗?”
李复答道:“住的惯,使君待我很好。”
李彭在一旁道:“李兄现在和我一起读书,他的才情和见识让我父亲都佩服呢。”
崔国辅哦了一声,看着李复,口中却道:“此前记忆可恢复了?”
李复黯然道:“还没有。”心中却觉得现在的自己真的很会演戏,要是还能回到现代是不是去尝试一下当演员,也许也能有一番成就。
崔国辅道:“那也不必着急,慢慢恢复吧。”
李憕看他问罢李复,便道:“崔兄,此去竟陵,京中府上可都安排好了?”
崔国辅叹道:“还能有什么安排,我一出事,家中几乎乱了套,都要跟我前去,我没有准许,只带了崔全一人前赴竟陵,等到了那里再说吧。”
李憕道:“理应如此,等崔兄到了竟陵安置下来再做打算不迟,再说不定何时崔兄就再入朝廷,府中跟着跑来跑去实在不便。对了,我记得竟陵太守如今是李齐物,也算是故人,崔兄此去,定能得到他的照顾。”
崔国辅道:“是啊,之前我与他也算相熟,只是他此前为刑部尚书,也是因李林甫所恶,被贬至竟陵,想不到如今我和他一样,真是同病相怜。真的不知道到了竟陵,会有什么结果。”
李复心中一直在想着,能为崔国辅做些什么,但此时自己实在是两手空空,几乎什么忙都帮不上,只是知道崔国辅此去的未来,想告诉他让他安心,但又不知如何说起,忽的有了一个主意,正好又听崔国辅感慨,便接口道:“郎中不必担心,此去竟陵如何,我倒能测字卜卦,可为郎中一测。”
崔国辅奇道:“小友还有这种本事,老夫倒愿听听。”
李复道:“先测此时之事,看准还是不准,请郎中任说一字。”
崔国辅点点头,道:“就拿我这‘崔’字来说说看。”
李复略为沉思,道:“‘崔’字可拆为‘山’、‘人’、‘圭’,‘山’者,山高水长,山路漫漫,是说此时的远行之事,郎中此去竟陵,与京师也是山水相隔;‘人’者,当是郎中因人事纠葛得祸,以致远行;至于‘圭’者,‘礼器’也,还是和朝廷有关,看来郎中此去并不会赋闲多久,而会再度得以起用。”
众人听得,不禁都纷纷点头,觉得李复这字测得还算有些水平,李复心中却清楚,人家测字是以字说事,而他是以事来附会字,怎能不准?
李复看崔国辅听了在沉思,又道:“郎中可再说一字,测此去竟陵之前途。”
崔国辅道:“此去竟陵,就测‘竟’字吧。”
李复道:“好,”想了片刻,道:“‘竟’字可分为‘立’、‘日’、‘儿’,‘立’者,立身、立足也,是说郎中此去可以立身竟陵,下有‘日’,当指时间不会太长,至于‘儿’…似乎是说郎中在竟陵会结识一少年才俊,日后也能有所建树,而郎中在竟陵也许会呆上一阵,建功立业并非难事。”
崔国辅此去,在竟陵结识陆羽,与其品茶论水,后者写就一代名书《茶经》,所以李复在此际先点了出来。至于别的意思,不外乎崔国辅此去很快得以朝廷再次起用,让他不用太过担心而已。事实上,崔国辅此去不到一年,因杨国忠诬李林甫得逞,将其开棺问罪,因失李林甫意的李齐物得以返京任职,而由崔国辅接任李齐物的太守一职,算是得以起用了。李复将这些事情强和拆得的字联系在一起,虽说有些不伦不类,但此际众人都在关心崔国辅的未来,听得李复说得一些,就姑且一听,不管真假,能宽宽崔国辅的心就好。
崔国辅心情倒真的舒通了许多,笑道:“若是如此,某就多谢小友吉言了!”
李憕在一旁听了,虽说他从来不信这些旁门左道、测字卜卦之说,但此际见李复说的崔国辅眉开眼笑,能够打开他的心结,倒不是一件坏事,所以就没有说什么,反倒是顺着李复的意思道:“崔兄尽可放心,未来定是如此,如今不必多想,保重身体为是。”
几人又说了些别的事情,一个时辰转眼即过,崔国辅便站起身告辞。
众人将他送到大门之外,管家李昭明已将李憕的马备好。那马看起来神骏异常,通身上下雪白无比,没有一根杂毛,项上的鬃毛在初夏的风中微微飞扬,像是雪雾在林梢上飘荡。
李憕走近抚了马首几下,道:“这马已跟了我多年,虽不能日行一千,但六百里还是能跑的,崔兄就乘它前去竟陵吧,你这两匹马让崔全换乘,这样路上会好些,你的身体才能吃得消。”
崔全接过缰绳,道:“我代我家大人谢谢使君。”
李憕又取过一个包裹,交给崔国辅,道:“这里面是一些粽子,留在路上用吧,还有几贯散钱,也备作不时之需。”
崔国辅接过叹道:“想不到今日端午,你我竟是如此相见再分别。我有诗一首,以抒胸怀。‘节分端午自谁言,万古传闻为屈原;堪笑楚江空渺渺,不能洗得直臣冤。’”
李憕从门旁的垂柳上折下一枝柳条,递给崔国辅,道:“此日一别,不知何日能够再见,崔兄保重。”
崔国辅眼眶有些微红,他听李复所测字意,即使日后真的再被起用,恐怕也不会再入朝为官了,那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重回长安和洛阳,和李憕等人也许再也不能见面了。
李复心中也充满了酸楚,w.ukanshu.m他是最怕与人送行的,此时经历古人之离别,却更有一番离愁滋味。看到李憕折柳相送,知道这是唐人一种习俗,因为“柳”与“留”同音,所以用此来表达离情别绪,有留客之意。不由想起白居易的《杨柳枝》,念道:“人言柳叶似愁眉,更有愁肠似柳丝。柳丝挽断肠牵断,彼此应无续得期。”
几人都是一怔,听得这诗句,正应得此时此景,心中更是离绪难言。
崔国辅向李复道:“小友的才情高远,又兼通别道,日后定能自立门户,建功立业。若有此愿,还望使君多多襄助。”后一句却是对李憕所说。
李憕看了一眼李复,道:“崔兄放心,憕自当鼎力相助。”
李复心中感动,知道正是崔国辅的这种坦荡心怀,和乐于助人的风格,到了竟陵才能一再提携小他四十六岁的陆羽,使其成就《茶经》名著。不由深施一礼道:“在下必不负郎中厚望,还请郎中保重。”
崔国辅二人上马而去,众人挥手作别,那匹白马不时回首嘶鸣,似乎也不愿离去,待他们拐过街角许久,好像还能听到那声声的嘶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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