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李复向元结道:“元兄,你为民解疾苦之心,弟深为佩服。但兄欲再试科举,以此入仕,再为百姓做事的办法,由弟看来,却不见得恰当。”
元结哦了一声,望着李复,道:“愿闻其详。除此之外,李兄还有别的更好的路途吗?”
李彭也瞪大了眼睛,想听听李复又有什么至新至明的说法。因为他平日所想,也不外乎读书有成,通过门荫或科举,然后踏上仕途,为国为民作一番事业出来,如今李复说这么做并不见得合适,自然好奇。
李复微微一笑,道:“以兄之才情,五年前制科却落第归隐,为何?”
元结一叹,道:“奸臣当道,遮蔽门路,我奈之于何?”
李复道:“不错,当年是李相弄权,可如今李相依然在位。兄怎能确定,此次他不再弄权?”不等元结说话,李复接着道:“若元兄此次科举得中,能授几品官?”
元结怔住,这种事情,难以估计,一时不好回答,想了想道:“科举之后,还要经吏部铨选,到底何时授官,授何官,实在难料。”
有唐一代,常科科举中第仅仅代表获得了参与选官的资格,但初选与中选得以授官的都不会太多,还要经过一定的选限才能赴集,也就是在冬季集中在京城参加铨选,又叫冬集。一般从头年十月开始到次年三月才结束,叫做选限。颁“选格”,取“选解”,由南曹选勘,合格后“乃上三诠”,视其“身、言、书、判”,长名留放,之后“三注三唱,依格拟官”,注唱完毕,还要经过数道审查,门下省“过官”通过后,才能“授予告身,廷谢圣恩”。其中复杂和麻烦,难以叙知。
即使授了官,一开始多是授予诸县县令、县丞、主薄、判司、州府录事参军等等,都是六品以下,八品、九品居多,之后就要依靠各人的能力一级一级,一年一年的慢慢往上爬了。若是一直考评较优,兼得朝间有人举荐,花个几十年的功夫才能升到五品以上的位置。
所以李复此问实在难以回答,但其用意并不在于得到答复,他只是让元结意识到如此作的难度。元结也是想到了这些,但还不明白李复此说的目的,正在思考间,又听得李复道:“即使元兄一切顺利,得授一州县父母,能代天子牧一方百姓,但元兄又能帮助多少人脱离水火之中?其他州县的百姓又怎么办?继续在苦海煎熬吗?”
元结愣了愣道:“这些我倒未仔细想过,但若如此,以我一人之力,恐难造福多少百姓。”
李复又道:“太平年间还好说,若是天下不再太平,兵乱祸起,以元兄一官职,可能护得这一方百姓?”
元结和李彭都惊道:“兵乱?如今除去边疆,内地太平已百余年,李兄怎么说会有兵乱之灾?”
李复看看左右,此时正是半晌,并非饭时,加之三人坐在楼上,旁边已没有别人。便道:“既然说到此处,我们不妨说说天下之事,看看究竟会不会有兵乱。”看了一眼李彭,继续道:“开元年间,当今皇上登基初时,因则天皇后末期与中宗之时吏治败坏,社会危机重重,皇上安抚朝臣,任贤纳谏,澄清吏治,劝农桑,薄税敛,与民修养,开创了盛世之治。此时的皇上,可以说是一代明君,然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天宝之后,渐不如昨,怠于政事,由俭入奢,好大喜功,重用奸佞,以致政风败坏,纲纪失紊。虽然表面上看天下太平日久,繁盛富强,但背后却潜伏着重重危机。民间均田制坏,土地兼并之风盛行,而朝廷无动于衷,反而日益奢侈腐化,多方剥削民众,衰微之祸自此而始,必将导致天下大乱。”
李彭插道:“如今民间再不是开元之时的样子,家父也时常说起,若是两相比较,已是相差甚远。”
李复道:“开元初期,君子当权,小人失势,中期则是忠奸并存,而后来就是直臣遭贬,奸佞当权了。这一切应从开元二十四年为分界,自李林甫为相,祸乱就此埋下。李林甫为保住相位,不断贬绌有一定能力的大臣,之前有边将入京为相之事,李林甫为断此门路,竟大量起用胡人为将。而兵制改变,府兵早已崩坏,诸府早已无兵可交,以往关中府兵兵力可统制四方的局势不复存在,内地兵力空虚。边镇之兵,悉统于十道节度使,全国之精兵猛将皆握在他们手中,形成内轻外重之势。加上节度使一人担任多务,渐成为边疆之军政,财政,行政长官,其所统领之军队,非复征点轮番之府兵,而是召募长驻边塞之健儿,得此专兵,军队成为将帅之私人武装力量,遂已有称兵作乱能力,一旦有变,必将牵动全局。”
元结道:“皇上的本意,是要各节度使拥有专权,能够更有力的镇守边塞,所以我大唐如今才有如此广大的疆土,各处边军势强,内地才能得以安宁。”
李复点头道:“不错,边境离内地越远,内地受外族的威胁就越小些。但如今的边疆却是很不安宁。皇上好大喜功,边将及一些朝中大臣为了得以专宠,都以兵功为进,所以一再讨扰异族,结果多成激变。这些事情,可能你们比我所知更多。”
元结和李彭都点头,和李复一起三人扳指算来:“契丹酋李怀秀、奚酋李延宠均归我大唐,一封松漠都督,一封饶乐都督,并都有公主尚之,但由于平庐节度使兼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侵掠不断,各将公主杀死起兵背叛,后安禄山将其逐去。及安禄山再兼任河东节度使,再次进攻两部,调集三镇兵马六万,奚骑两千为先锋,不料奚骑叛去,联合契丹攻之,安禄山只剩二十余骑逃回师州。”
“南诏一向敬我大唐,但云南太守张虔陀不但辱其妻女,又多所徵求,南诏王阁罗风不应,张虔陀竟遣人辱骂,又密奏其罪。阁罗凤忿怨不已,发兵反叛,攻陷云南,杀死张虔陀,并攻占了原来归附于我朝西南夷的三十二个州。”
“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率兵八万讨伐南诏,南诏王罗凤派使者来谢罪要求停战,鲜于仲通不应,结果在泸水之南被南诏打得大败。士卒死伤六万余,鲜于仲通也差一点战死。杨国忠却掩盖鲜于仲通的败军之事,仍然为他记叙战功。而南诏自此向北臣服于吐蕃。罗凤却在国城门口镌刻石碑,说自己叛唐是出于无奈,还说南诏世世代代臣服于唐朝,受唐朝的封爵,后世还要归附唐朝,这样的忠心竟得到如此的对待,实令人惋叹。”
“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假意与石国约和,率兵袭之,俘虏其国王和民众,悉杀其老弱。夺得钱财珍宝,皆入自家。后又入朝献其首领,不料石国王之子逃走,告知诸胡,诸胡部落大怒,欲联合大食**队进攻安西四镇。高仙芝亲率蕃兵和汉兵三万去攻打大食,结果葛罗禄部落的军队叛唐,与大食军前后夹击,高仙芝大败,士卒几乎全部战死。”
“今年三月,安禄山又发蕃、汉步骑二十万,并奏请李献忠帅同罗数万骑,与俱击契丹。欲以雪去秋之耻。李献忠原名阿布思,系来降突厥人,上厚礼之,赐姓名李献忠,累迁朔方节度副使,赐爵奉信王,但遭安禄山恨之,故有奏请之举,李献忠恐为他所害,乃帅所部叛归漠北。”
三人数下来,都是不停摇头感叹。元结道:“这边塞战事连连,还真都是由我唐将而起,不知送掉了多少军士的性命。若一直如此穷兵黩武,虽有这百世基业,数十年的积累,也难以支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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