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
--如果你不嫌弃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带你回我家乡……我打猎为生……养你……
--偏北……气候可能没有这里温暖……但我会全心全意地照顾你……衣食无虞……还有……小姐我……
“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过去?”
“嗯。”
“你真的真的连一点点点都想不起来?比方说……比方说你身上穿的衣服料子这麽好出身一定是富贵人家是姓陈、姓王还是姓孙?你有没有个印象?可不要说谎啊!”
“为什麽我要说谎呢?留在这种地方……没有办法做一些事对我有什麽好处呢?”诸如洗澡之类的。
“老婆子……大姑娘的确没有理由说谎啊!赖在咱们这种破屋子里跟咱们吃粗食有什麽好处?”角落一对老夫妇窃窃私语。
“你住嘴!我才不管她是不是忘了过去还是被人遗弃的原本以为她家有钱捞她上岸只要活著一口气她家总会有人报恩的却没料到老天爷存心跟咱们作对捡回一个失忆兼瘸腿的要她做点杂事都没点指望!”
“谁教你救个人也心术不正……”
“你在嘟嘟嚷嚷什么?”
“没没没我是说那你打算怎麽做?总不能把她扔在外头吧?她又没谋生能力……”
“没谋生能力就要咱们养吗?总之只要把这尊吃喝拉撒睡都要人伺候的门神给请走!算咱们这些日子白浪费在她身上了……等晚上咱们女儿回来再说好了。”
“小翠不是卖到那叫什麽庄才半年这麽快就可以回来探亲啦?”
“回来瞧瞧你这老头子还不好吗……搞不好是来报喜讯的呢!咱们小翠好歹也是有几分姿色条件可比那尊门神好就算庄主瞧不上眼护院什麽的也好过跟咱们过三餐不济的日子。”
“是是是你什麽都想得妥妥当当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那当然我还托人叫小翠注意她做事的庄园里有没有个落河找不著人的大小姐呢。小翠上工快半年那尊门神也待在咱们家里半年多嘿说不得老天爷还真是保佑咱们在有生之年过几天好日子呢。”
“世间真有这麽轻轻松松就蒙对的事当年老天爷也就不会让我张著眼还蒙错了老婆……”老头子咕咕哝哝的很用力地叹了口气悄悄往坐在床上的大姑娘投去同情的一眼。
“瘸腿的小姐?天水庄没有这种人啊……”小翠扳著手指数道:“一个庄主是男的下头有三个义妹小姐姓凤、司徒跟沈个个都是四肢健全的人没听过有什麽失踪的小姐啊……”
“真的没有吗?会不会……会不会是恶意遗弃所以不让你知道?你才去做半年有没有更资深的奴才问他看看说不得--”
“娘啊!”小翠失笑:“天下哪有这麽巧合的事?咱们庄主虽然严厉但还不至於会恶意遗弃……那姑娘睡熟了吗?”见娘亲点头她才不再压低声音:“不知道为什麽一壮里的奴仆全部都是新来的别说是长工连总管也是从它处雇来有经验的好像要一切重新开始一样我也问过附近的有钱人家都没有失踪或者瘸腿的小姐。”
“啊……老天爷要咱们救她怎麽也不给点报偿……至少至少……让咱们女儿嫁给好人家呀小翠你瞧那余庄主怎麽样?有了妻子也不打紧找个机会让他正眼瞧你一眼”
“娘!我一靠近庄主吓都吓死了哪还敢打他什麽主意?何况他对女人好像也没有什麽兴趣不然早该娶个老婆管咱们这些下头的人了……对了我刚带的那些衣服都是凤小姐要我拿去烧掉的说是以後再也不会有人穿了。她是个奇怪人平常爱穿男装没瞧过她穿过这些衣服烧了多浪费所以我就偷偷藏了几件你看看能不能拿去一买贴补点也是好的。”
“有钱人家就是这样奢侈得让人眼红呢……这料子摸起来跟里头那门神身上穿的真像……”
“别再痴心妄想啦。娘明儿个我还要赶回去呢庄主要往北边点儿的地方谈生意要带凤小姐一块去我被选当婢女可累得很呢。”
“往北边去……要去多久啊?”
“光是去一趟就要十几天吧也说不个准。好像是庄主之前去过这一回纯粹是视察顺便教凤小姐谈生意……我真羡慕呢同样都是女人凤小姐的命就比我好太多了。”
“十几天啊……那马车就不止一辆喽?就算藏个人在里头也不会马上有人现了?”
“娘!你在想什麽啊?”
“我在想家里没有多馀的米粮养白吃食的了!”
“娘你那是恶意遗弃那姑娘连走都没法走丢了她要她活活饿死在街上吗?”
“住嘴!什麽叫恶意遗弃?咱们只是把救来的人交给其他人罢了哪来的恶出息!再说咱们这种穷人家不可能养她一辈子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她上马车等你庄主现时也过了好几天只要你不承认他不会知道是谁做的……说不得还会很好心地养她呢!”
“庄主不是那种好心人啊……”
“这是最好的法子了就算饿死街头她也因为我们而多活了半年不是吗?够本了!你快睡娘好好算计算计瞧瞧要用什麽法子才能让人不现地搬动她。”
“娘……”
一觉醒来四周一片漆黑原以为还是天黑但身子蜷缩得不舒适以及远处陌生的喧闹让她很清楚地知道口口己再度被“遗弃”了。
而且是被遗弃在一辆拥挤的马车里。
在黑暗之中摸了摸四周现自己卡在马车的最角落好几个圆木桶挡在外头几乎把自己的身影遮个大半。
不算太糟至少不是存心置她於死地地让她卡死在这种夹缝里。
她望著眼前的黑漆一片鼻间传来淡淡的酒味是从桶子里散出来的。她叹道:“好吧是有点糟糕但起码不像上回一觉醒来就现脑袋一片空白连自己叫什麽都不知道还以为救命的老妇是自己的亲娘差点抱著她痛哭失声……这一次至少知道是被谁、遗弃。知道自己被丢弃的原因。”
苦中作乐的想法让她的心情顿觉轻松起来。
在失去记忆前她一定是一个在逆境中乐天知命的好姑娘吧?她沾沾自喜地想道所以在失忆後不但没有大哭大闹反而有一种很轻松的感觉彷佛重担尽卸四肢百骸终於得到自由……由此猜测她的过去并不如意甚至很有可能被残忍地虐待过是被夫婿虐待的吗?不怎麽像啊……
失忆的自己对已残的双腿接受得很平静表示她的腿瘸了很久的时间才会有如此反应……在长年行动不便的情况下谁会愿意要她这种人吗?
梦中那始终瞧不清面貌的男子吗?
“他老喊我小姐、小姐的必定不是太亲密的人……那到底是我的谁呢?”那人对她很重要吗?为何会让她连亲生爹娘都遗忘的同时却牢牢地将他锁在自己的脑中?
“小翠你去哪儿?”外头传来喊叫:“余庄主不是说入夜不要随便乱跑吗?小心出事啊而且咱们走了一天你不累吗?”
“是是我马上就去睡马上就去睡!”
过了一会儿声音静了轻微的脚步声靠近她这辆马车随时车幔被掀了一角藉著微弱的火光让她知道外头也天黑了。
“对不起……”外头的姑娘低声道快递进一碗饭菜随即像是怕被瞧见容貌似的立刻放下车幔让整辆马车又归於黑暗之中。
她颇感好笑不打算出声喊住那叫小翠的姑娘。叫住了又有什麽用?逼她把她这尊门神再带回去供养吗?
那对老夫妻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那晚他们的谈话她也听得分明只是没有立场说什麽总不能说“救人就该有养”辈子的义务”然後死抱著床不肯离开遭人白眼吧?
饭菜有些冷了淡淡的腥味混合著从木桶里散出来的酒味再加上自己没有洗过澡的异味……实在是让人难以下咽但不吃又不知下一餐何时才会来?她可不想活活饿死自己死後尸身供人观赏。
勉强吃了几口忽闻外头又有人走近是小翠吗?
内疚感太深了所以决定要把她带到阳光之下?
男人的声音响起:
“你还没睡?”
她吓了一跳以为有人在马车外问她正犹豫要不要答话突然又听见一个分不出是男是女的声音回答那男子道:
“沧元是你啊……”
“怎麽?让你吓了一跳吗?你还以为他活著?明明都入土了不是吗?”
“我知道……只是……最近我老觉得很不安心。”
“你不安心的对象应该是司徒寿。”
“钦怎麽又提到她了呢?”
“她留著迟早会祸及你。这一回你故意留她一人在庄中心里在打什麽主出息我会不知道吗?你想证明没有你她一人也不会闹出事来。若咱们回去真闹出事来了呢?你就愿意让我动手杀人了?”
杀人?
正在马车里吃饭的她心中骇然差点抖落筷子她该不会是被藏在杀人犯的车里吧……那老夫妇不是说是大户人家的马车吗?还是大户人家其实兼营杀人生立息?
有点点的好奇……呃事实上好奇一定是她失忆前的天性催促她悄俏蠕动身子硬将苍白的小脸凑到车窗的角落。
一双眼睛悄然地窥视马车外的天地--
淡淡的月光洒在地面上陌生的建筑物让她注视好一会儿才认出招牌上写著是客栈。
“沧元寿儿是无心的。”那背对著她的瘦弱青年叹息吸引了她一半的注意力。
原来那分不清楚男女声音的是个男人啊她忖思道目光直觉跳向另一名男子。那男子应叫沧元他一身蓝衣脸庞隐在暗处瞧不清楚--梦中那男人的影子直觉闪过她的脑际让她心口再跳好像快抓到什麽线索了那叫沧元的打断了她的思绪说道:“算了我也不多与你争辩。明儿个还要赶路你就算睡不著也躺著休息一会儿吧别教你义爹死了还阴魂不散的。”
“他……真的死了吗?沧元……自他们死後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禳福所说的同死之命……除了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外还有什麽你没有说出来的吗?”
余沧元闻言眯起眼:
“你到底想说什麽?”
“……真的死了吗?我曾在想如果都没有死呢?两个人的命运还会一模一样吗?命理之事只有他俩最清楚有没有可能在经历几乎同死却没有死成後命运会重叠在一块呢--”
那叫鸣祥的青年说得好深奥她完全听不懂也没法细心再听了。她的视线一片模糊沉重的晕厥感让她终於现方才的饭里又被下药了……
可恶她连那叫沧元的男子长怎样都没瞧见--
紧抓著车窗的手指有些虚弱糊掉的视线勉强落在沧元的身上惊喜地瞧见他慢慢转过身来像要回答话再撑一下、再撑一下就可以看……见……了……窗幔从指间滑落整个身子无声息地倒在马车上。
月光清楚地照亮了余沧元冷峻的脸孔。
“又怎麽了?”他问。
“我好像听见什麽声音。”
“那只是风声你太敏感了。”
“可能吧……沧元你太实事求是了任何事情都会被你合理化说不定会错过了你一生中最想得到的东西呢。”
那男人一生中最想得到的不会是她所以还是不要现她吧……马车内她残存的神智乱七八糟地想著虽不知她的未来归向是何方但现在现她依那叫沧元的冷酷的语调难保不会再将她送回那对老夫妇那儿啊她可不想再过著那种每天被人用白眼看待的日子而且--连洗澡都不能上个茅厕都被人很嫌恶地对待……她不想臭一辈子啊……
“……此去偏北……不知道他过得还好吗……”
是了偏北……就是与梦中那男人住的地方一样啊所以她才故作不知地让那对老夫妇送上车她想离那梦中男人近点……哪怕只有近一点点也好也许就有机会遇见他了吧?
虽说天下之大与梦中男子相遇的机会微乎其微但她想去就是想去啊!
她有预感只要有机会见到他她会想起过去的会想起她是多麽乐天知命的好姑娘。
什麽沧元、司徒寿、鸣祥或者禳福……听到这些名字时她一点感觉也没有但他们嘴里的义爹……总让她心里不舒服起来还是……她也有个令人讨厌的义爹而梦中的那男人就是她的义爹?
一思及此还来不及有任何的感受沉重的迷雾终於拖下她的神智。
在昏睡前她只有一个想法--
吃了迷药眼睛张不开、耳朵听不见但嗅觉依旧。
好臭啊……
真的真的很臭。
如果有人在此时此刻还敢不嫌臭地接近她这种人肯定是爱她到入骨她可以嫁了没有什麽挑剔对方的了。
钦能不能给她洗个澡呢?
至少给她半年没有碰过水的身子擦个澡吧?
在马车里不见天日地过了几天呢?
她只隐约记得不停地摇晃醒来就有饭吃吃了饭明知会睡著她还是吃了;宁愿睡著也不想无聊地呆猜想自己的未来会有多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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