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上平顶山,任务还是造房子。但二连全都去了。炊事班人手不够了。邵司务长点名要借姬季远,胡班头反对了几次没用。这连长、指导员同司务长是一伙的,都是雷达十团的。
炊事班长姓郭,圆圆的脑袋,胖胖的脸庞,长长的耳垂,看上去就象一尊弥勒佛。但他不是雷达十团的,他是导航台的台长。
导航台,顾名思义,就是引导航行,在飞机跑道的两头,一公里,二公里,三公里处,都有一个导航台。飞机起飞还是降落时,用飞行雷达把每个导航台发出的电波,串成了一条直线时。飞机的起飞和降落,就不会偏离跑道了。但郭台长的导航台,是一公里处的导航台,它还有另一项任务,每次有飞机降落时,他得派一个观察哨,拿着望远镜,拎着信号枪。因为飞机降落前,有很多动作要做,有时会漏放了起落架。飞机如没放起落架着地,立即便机毁人亡。这就要靠这个观察哨了。他观察着,如发现起落架没放,马上朝天发一枚信号弹,飞机重新拉起机头。这个观察哨,便立即可以记三等功一次。如果他没有发现,便会被立即送去军事法庭,应当是枪毙吧!当时一架飞机什么代价啊?
在二上平顶山的这段日子,是姬季远,在北大荒过得,最舒坦的一段日子,当炊事员真是个好差事啊!
每天开完中午饭,收拾完桌子、碗筷,就没什么事了。离三点半做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可以闲聊。但姬季远同谁也不熟,因此很少讲话,默默地干活,干完活静静地坐在一边。
有一天,炊事员小李对姬季远说:“我们去抓鱼吧?抓了鱼晚上喝酒。”
“嗯!”姬季远点了一下头,拎着一个铁皮桶,就跟着他们去了。
三个人走了大约二公里,有一条小溪。在哗!哗!地流淌着。三个人脱了鞋,挽起了裤腿,走下了小溪。溪水只有三十公分深,他们用一个铁丝网做成的篓,横着放在了溪水中,旁边站一个人把着。另两个人,走出七、八米,用脚往这边赶着。赶到了篓口,拉起了篓子,篓里竟然有半篓的鱼。大多是指头长的无名小鱼,也有几条黑黑的,大约有七、八公分长的大头鱼,很像上海的塘里鱼,但他们告诉他:“这叫老头鱼。”
才捕了五、六网,铁桶已经装满了。姬季远同一个伙伴拎着,另一个拿着铁丝篓,便回到了炊事班。
小鱼也不剖也不刮,用四根手指一挤,肠子挤出了,就算好了。一直忙到开始做晚饭,差不多干完了。开完晚饭后,那小李起了个油锅。把那些洗净了、腌好了的小鱼,放在油锅里炸得焦黄。小李又去扛出来了,一箱啤酒:“来!喝!”
他们敞怀地喝着,喝啤酒从来没有这么敞过,天又热,真解渴,不一会儿,三个人就把一箱啤酒都喝完了。二十四瓶啊!
“这玩意儿没劲,来点白的怎么样?”小李提意道。
姬季远没出声,他是新人,轮不到他发言,跟着呗。
“是不是去把班长他们叫来。”另一个姓唐的提议道。
“不要了吧?喝了那么多啤酒,郭班长肯定要说的,别自讨没趣了。”小李反对着。
“那就一人来半碗,喝了睡觉去。”小唐提议道。
三个人一人又喝了半碗白酒,才兴冲冲地散去。姬季远则是,又去行使,医务工作人员的职责去了。
炊事班有一条好处,什么好吃的,都能多吃。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有一次包糖包,姬季远见大家都在,做着自己的私包。他也童心大发,包了一个大大的糖包,还在上面,捏了一个尖尖的长角。下笼后,他拿了这个糖包,到一边去象大家一样,大口地吃着。但糖实在太多了,他把这个糖包吃完后,嗓子一阵阵发餱,胃一阵阵难受。他终于体会到了,马克思说过的“真理走过了一步,就会变成谬误”的道理。这世界上的好东西,并不是越多越好啊!他以后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农场里为了改善大家的伙食,从大连发了一车皮的耶片鱼头,给平顶山拉来了大半卡车。
这在北大荒可是第一次吃鱼啊!尽管是鱼干,一开始大家都很爱吃。但过了不久,就吃腻了。于是,饭桌上总是留下了,整条、整条的耶片鱼干。
为了改善伙食,邵司务长用伙食费,托机械连的人,去嫩江买了十只山羊,羊有点小,他每天亲自放着羊,想过几天就宰一只吃吃。
那天,羊跑过了一个山坡,司务长追了过去,但羊跑回来了。下去的时候是十只羊,跑回来时只有七只了。并且惊恐地咩!咩!地大叫。
遇到狼啦!司务长第一个念头就想到了,他挥着鞭子,把羊群向营区赶着,步步提防着,追上来的狼,但没有追来狼。
他把羊赶回了炊事班旁的羊圈里,提了把三八式步枪,带着两个人,循迹找了回去。
找到了洼地,他发现了一群狼,正在啃着那三只羊,他不敢开枪,一杆枪可顶不了一群狼啊?
慢慢靠近了些,他发觉不对,那些狼有些不像狼。他再去近些,哪里是狼啊!那是自己喂的,那一群狗啊!
原来平顶山也养着十多条狗,但狗王却是没有的,只是普通的家养犬。
邵司务长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回到了平顶山,便筹划着如何讨回这笔血债。
第二天,他诱来了一条狗。一手捏着狗嘴,一手端起了,准备好的一大勺水,一下子灌进了狗的嗓子口。可怜这狗满以为,主人要慰劳它了,谁知竟对它痛下了杀手。
当天下午,一大锅狗肉,香香地烹着,通知也下去了,晚上喝酒。谁知,傍晚时,栾副场长跟车,进了平顶山,他分管平顶山嘛!
这下傻眼了。农场的狗,是农场的财产,是决不允许,各连擅自宰杀的。邵司务长亲自,一个班、一个班地交代着,“一口咬死是羊肉。”同时他又同候连长和副指导员,打了招呼。让他们务必帮他,挡过这场灾难。
“今天有酒喝啊,巧了!”栾副场长,分外高兴,他检查完了建房工程的进度,也很满意。晚饭时,他在棚子里坐了下来,邵司务长亲自给他端来了一盘肉,一盘菜,一盘馒头,一碗酒。
“今天杀了两只羊,您真有口福啊!”
“咱老栾向来有口福,呵!呵!”栾副场长高兴地,端起酒碗喝了一口,他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一咬,眼珠子转了几转,又夹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邵司务长在旁边正察言观色,一看,觉得情况不大妙,便走到胡伟的桌上,朝栾副场长处,呶了呶嘴。
“栾副场长,我们敬您!”胡班头、张班付联袂,端了碗上来了。
“来吧!”栾副场长端起了酒碗。碰了一下后,大家都喝了一大口,栾副场长吃了一口菜。
“啊呀!这么好的羊肉,您怎么不吃啊?”
“我不吃你们的肉,再说这是羊肉吗?”栾副场长挪开酒碗问。
“羊肉!怎么不是羊肉,上午杀了两只羊。”胡班头激动地说。
“得了吧你!我活了这么一把年龄。连羊肉还是狗肉都分不清?别诓我啦!”
“那您说是狗肉,您数数狗少没少。”张班付坚持着,他可是受了邵司务长重托的。
“我数干什么?我就问你,这狗肉哪儿来的?”栾副场长指着那盘肉,生气地说。
“那是我用三只羊换来的。”邵司务长眼看包不住,摊牌了。
“换来?同谁换的?”栾副场长不解地问。
“用羊同狗换的呗!”邵司务长理直气壮地,“狗吃了我三只羊。我们吃了一只狗,我们还亏了呢?”
“那是你自己没把羊看好,怪狗?你怎么没宰三条狗呢?”栾副场长把那盘狗肉,猛地砸在了地上,背着手走了。
过了几天,邵司务长被叫到了场里,回来后他脸色铁青,同谁也不讲话,后来才知道,他被场里记了大过一次。
“小姬,明天同我一起去采木耳吧?”邵司务长问道。
“好的!”姬季远回答。
第二天,姬季远背了三八枪,邵司务长牵着一条狗,两个人背着包出发了。
他们两踏入森林时,还不到上午十点,林子里厚厚的一层落叶,脚走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天有点阴,太阳没有出来,他们默默地往前走着。
黑龙江盛产黑木耳,因为黑木耳只长在柞树上。黑龙江木耳最多了,就是因为柞树多。他们要去的地方,叫黑瞎子沟,据说那地方长满了木耳。
林子里不时有一行行的脚印,查看了一下,都是很新鲜的,“谁来过了呀?这附近也没有人家啊?”邵司务长纳闷地想着。
继续往前走,一排排的脚印越来越多了。这不对呀?
姬季远抽出腰上的镰刀,砍了十几根树枝,走上二十米,他就在脚印上插一根树枝,插完了树枝,继续往前走去。约摸过了一个小时,眼前出现了,一根一根的树枝,相距二十米,插在脚印上。原来他们所看到的脚印,全部都是他们,自己走出来的脚印啊?姬季远傻眼了,邵司务长也傻眼了。这时已经是下午二点多了。他们一直在原地打转啊?
这种情况,俗称“鬼打墙。”就是说你被鬼缠住了,老是在一个圈子里转,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个,鬼给你设置的圈子。
其实这是一种自然现象,跟鬼没有关系。因为人的两只脚,右脚比左脚的力量大一些,因此,每走一步,右脚走得会多一小点。这样每步多一小点,累积了,走的路就弯了,更长了,走的路就圆了。在这种看上去一模一样的树林里,你根本无法分辨,所以“智取威虎山”里栾平进林子,走上十几步,就会用刀削下一片树皮,来留下印记,以便回来时,确定方向。当然,最好的方法是用指南针,但没带指南针啊。这两个人也太大胆了,关于树林的什么知识也不懂,什么工具也没带,就闯进来了,而且今天又没有了太阳,东南西北也搞不清楚,这不是找死吗?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还是在原地转圈,如果走不出这片林子,夜晚来了,他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绝望了!绝望了!正当两个人都在心里呼喊着,绝望了的时候。太阳从云端里钻了出来。时间已是下午四点半了,根据经验,五点半太阳就会下山的,只有一个小时啊!
他们迅速辨别了方向,拼命地朝来路奔去,太阳一点一点地隐去了。终于,太阳消失了。但他们还在林子里,顺着即定的目标,快步地,高一脚、低一脚地奔去。终于奔出了林子,时间已是七点多了。天也完全黑了。
他们辨别了一下方向,朝前走着,终于看见了平顶山了,当他们牵着狗,走进营地的时候,熄灯哨已在营地响起来了。
第二天,司务长遇到了姬季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是你有福,还是我有福啊!”
“当然是司务长有福咯!”姬季远讨好地说。
“我有福?我刚记了大过。”邵司务长说“我这一辈子算完了。”
“为什么?”姬季远不明白。
“记大过了,以后就不可能会提升了,有谁敢提拔一个,记过大过的人,回部队后,也有可能,马上就会被处理回老家咯!”
“那怎么行?你又不是为了自己,你是为了大家的伙食啊!”
“那又怎么样,谁杀的狗,就记谁的过啊!”邵司务长感叹地说。
“那不公平!怎么办呢?”姬季远暗自思忖着。
“算了,不提那个事了,你明天同我去屯子里。那么多鱼干,没人要吃,想办法去换成,其它的吃的东西。”
“好的!”姬季远回答。
第二天,邵司务长赶着一辆马车,拉了一麻袋的耶片鱼干,邀了姬季远,背上了三八步枪,往二十公里外的,那个屯子走去。
进屯子后,遇到了迎面而来的几个老百姓,看着他们的领章、帽徽,那些老百姓不知道,这两个解放军来意如何。前文说到,这屯子里的人,大多来历不明。因此,突然看到了两个解放军,不免都紧张起来。
“没!没!我们是隔壁农场的。我们的鱼干,吃不了,想来同您们交换食品,不要误会!不要误会!”邵司务长解释着。
听了解释,屯中人才放松了警惕。把他们带到一座大房子前,这大房子都是石砌的墙,瓦盖的房。显然这是一户大户人家,这屯子里住着棚屋的人家,还不少呢?
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迎了出来,自称姓江,问有什么事。
“我们是隔壁七三三一农场的,我们从大连买了一车皮的鱼干,吃不了,想看看你们想要吗?我们可以交换。”邵司务长解释着。
“您等等,我问问我妈!”那女人回答着。
过了一会儿,那女的走出来说:“我妈让你们进去谈谈”。
“好吧!”邵司务长拿着秤,让姬季远背着麻袋,走进了堂屋。
进到堂屋后,又被让进了一间上房,上房里摆着待客的茶几、椅子,尽头盘着一条大炕,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斜靠在炕上,手里拿着一根,一米多长的旱烟袋。正在“啪嗒!啪嗒!”地抽着。
“你们是隔壁农场的?”老太太和蔼地问。
“是!隔壁七三三一农场的。”邵司务长回答。
“请坐!请坐!看茶!”
“是!”那个领进门的女的,很快沏了两碗茶,放在了茶几上。
“你们是用鱼来换吃的东西吗?”老太太又和蔼地问。
“是的。”邵司务长回答。
“能不能拿出来让我看看?”老太太有点急切地问。
邵司务长示意了一下,姬季远打开了麻袋,捧出了一捧耶片鱼干,奉到了老太太的炕桌上。
“唉!鱼干!”老太太贪婪地,拿起了一片鱼干,在鼻子底下嗅着,“多少年没有闻到这鱼腥味了啊!”
姬季远感受到了,老太太的话语中,带有浓重的粤音。
因为在上海,真正的上海人,其实在三十年代以前,都居住在郊区,而上海市区所居住的,绝大部分是广东人、宁波人和苏北人。因此解放后,这些人杂居在上海,彼此语言间的交流,让原本是上海籍的姬季远,对粤语、宁波语、山东语和苏北语,有很深的了解。
只见老太太,无限地感叹着,“这鱼腥味离别了,有近二十几年了吧!真是好东西啊!”
老太太感伤了一番后,抬起头来:“你们要怎么换呢?”
“公买公卖!我们解放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你们拿出吃的东西来,我们配给公平的鱼,如果你们满意了,就成交,如何?”
“好!春兰!把我们那只公鸡,那些鸡蛋,让他们看看。”
那个**兰的,拿出了一只绑着的公鸡,有三斤多鸡蛋,交给了姬季远。邵司务长,称了四斤耶片鱼干,放在炕桌上,“这些可以吗?”邵司务长问。
“可以!你们买卖很公平。”老太太满意地说。
“这就成交了,好吧?”老太太问,她笑着。
“成交了!”邵司务长回答。
这时,上房外探头探脑的,有十几个人,老太太对他们说:“你们都回去看看,有什么吃的拿来换鱼,就在这儿换吧!春兰,你把这鱼拿到厨房去。”
“是!妈妈!”
姬季远看这两个人,与其说是母女,更不如说是主仆,因为恭敬程度胜于母女,但亲情却显得淡薄了。
一会儿,所有的人都拿着东西来了,有鸡蛋、鸭蛋、有鸡、有鸭,还有一头大白鹅。邵司务长,一一给换了相应的鱼,对方都很满意!今天的交换活动,基本就结束了。
邵司务长同姬季远,把这些东西装上了马车。同老太太约定,过七天,也就是下个星期的今天,在此地再进行第二次交换。
“等等!”一个老百姓牵着一头山羊,奔跑了过来。
“这羊,你们换吗?”他期待地问。
“换!”邵司务长干脆地回答。
“那就换吧!”
“好!”邵司务长把麻袋里,剩下的鱼干都过了称,约十斤多一点,他推给了那个老百姓,“这些够吗?”
“够了!够了!太多了!”那老百姓,满意地直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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