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总结表彰大会开始了。这次,大礼堂里已经鸟枪换炮了。一张张八仙桌,齐整地摆放着,四周摆满了一圈的凳子。礼堂端头,居然搭了个矮矮的舞台。
“同志们!今年,我们七三三一农场,彻底地打了一个大胜仗,小麦的总产量,突破了四千五百吨,大豆的总产量,突破了六千吨。是我们农场建场以来,产量最高的一年。同志们的辛苦,获得了巨大的收获。下面,请政委讲评。”
政委的发言,足足历时了一个多小时。对各连、各班的工作,都作了表扬。尤其是二连三班,他说得最多了。并强调,一定要把这个光荣传统发扬下去,要把尖刀班这面旗帜,一代一代地传递下去。
接下来第二个议程,是表彰。生产二连和机械连,受到了嘉奖。有七个班受到了集体嘉奖,当然,排在最前面的还是二连三班。最后宣布了立功的名单,有两名同志,由于工作的努力表现,和获得的出色成绩,经场党委决定,报农场管理处批准,荣立三等功一次。他们是姬季远、郑广生。
“郑广生是谁?”许多人交头接耳地问着,许多人东张西望地看着。
姬季远一下子血涌上了脑门。他没有想到,入党没入上,倒给了个三等功,这下子搞大了。
“姬季远、郑广生,请上台领奖。”台上喊着。
阿毛推了推姬季远,“叫侬上去!”
姬季远从愣神中一下醒来,朝台上走去。而那个郑广生,也已经揭晓了,就是那个小广东。
场长和政委分别给两个人,颁发了证书。场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接下来宣布任命,由赵场长宣布任命。
“现任命,郑广生同志,为机械连第一排排长。”台下又爆发了掌声。
“现任命,姬季远同志,为生产二连三班,即‘尖刀班’的班长。”台下又爆发了掌声。
接下来的议程,是‘尖刀班’旗帜的交接仪式。由一九七零年的胡伟班长,交接给下一任姬季远班长。两人上台握了手,交了旗,再一次握手,下台。台下响着经久不息的掌声。
最后一项议程,由场长作总结。
“同志们,胜利的一九七零年,已经过去了。大家都奋发努力,获得了如此丰硕的成果。希望大家,把农场的优良传统,带回各自的部队,继续发扬光大......。”热烈的掌声,盖过了赵场长最后面的话,因为炊事员们,已经在往桌子上端菜了。放酒的长桌子,也已经摆上了一大盆、一大盆的酒了。但,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他们中有四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鼓过掌。那是,生产一连和三连的留场人员。
这酒,喝得真是酣畅,想着明天就能离开,这个噩梦没有断过的地方,能不酣畅吗?姬季远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农场还真想着他,给了个三等功,这和平的年代,立功比登天还难,他竟然得了一个三等功。但再干一年,不,是再拼一年,他不敢想下去了。
侯连长和付指导员来敬酒了。
“祝贺!祝贺!又是嘉奖又是立功,你们三班不得了啊!”
“这还不是连长、指导员,领导得好!”胡班头捧着。
“看!这说得,这是你们自己干出来的好不好,别往我俩头上扣。”付指导员不同意了。
“那好啊!今天不醉不休,干!”胡班头举起酒碗。
“不醉不休,干!”付指导员大声吼着。
“干!”“干!”大家附和着。
“你们什么时候走啊?”侯连长问。
“明天。”胡班头回答。
“阿毛呢?”付指导员问。
“也是明天。”阿毛回答。
“你们是过齐齐哈尔,还是过哈尔滨啊?”
“过齐齐哈尔。”胡班头回答,“我们先送他们三个回大连。”
“噢!我知道了,顺便相相亲,哈哈!是不是?”侯连长指着胡伟。大家都一起大笑了起来,反正整个大厅都在大笑,谁注意谁啊。
其实胡班头和张班副,倒是真有这个意思,但被说破了,就不好意思了,脸涨得通红,不过也没人注意。
“胡头!你们一起走的那个范护士长,人头可比阿毛熟多了。一路上......这你懂的呀!”姬季远调侃着。
“懂!懂!多献献殷勤,多博点好感,让她多使使劲。”胡班头这时也豁出去了,干脆把大家要说的话,先说了出来。大家又哈!哈!大笑,又大喊着“干!”
“我敬你!谢谢你帮我们评上五好。”杨崇茂端着酒碗,转了过来,对着姬季远说。
“干!”姬季远同他碰了一下碗,昂首喝干了碗中酒,“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什么话?说吧!没关系。”杨崇茂一愣,不知他要说什么,这么郑重。
“八个月多一点生小孩的情况,在医院里是很多的,连六个多月的早产也有。还有像不像,你问问他们每一个人,有几个像他爸爸。”
“是吗?”杨崇茂惊愕得嘴张得大大的,久久没有闭拢。
“所以,你的心病,不应该有啊!”姬季远意味深长地说。杨崇茂还在惊愕之中,半晌才回过神来,“真的吗?”
“真的!你难道忘了,我是四六九手术室的吗?”姬季远笑着回答。
杨崇茂脸上一阵扭曲,他突然坚定地走过去,舀了半碗酒,走到了阿毛的跟前,“阿毛,我敬你!”
自从上次,在厕所里打了起来。至今两个人没有说过一句话。阿毛楞了一下,但他马上反应过来了,捧起了酒碗,“好!我也敬你!以往的不开心,不提了,我们还是好朋友。”
“好朋友!干!”
“干!”杨崇茂喝干了酒,放下碗,抱着阿毛嚎啕大哭。
“我提议,我们全班敬姬季远,一个是祝贺他荣立了三等功,另一个是感谢他这一年来,给我们大家的帮助。”
“好!”“好!”“干!”
“干!”
“额要敬敬额大哥,没有额大哥救额,额今天还......。”张俊文捧着酒碗过来了。
“我们不是兄弟吗?不说这些,干!”姬季远喊着。
“哟!这么热闹啊!”场长和政委来敬酒了。
“政委,您不会又来出题了吧?”胡班头问。
“不出题!这个桌子不能出题。你们班今年为农场,立的功最大,我来敬你们。”政委说。
“谢谢政委!干!”大家吼着。
场长走到姬季远面前,“小伙子!我敬你,我衷心希望你,明年再带出一个更厉害的‘尖刀班’,好吗?”
“好!干!”姬季远一口喝干了场长敬的酒。
之后,不断有人来敬姬季远,姬季远反正来敬就干,他今天豁出去了,打算尝一回醉的滋味。
这一顿酒,姬季远喝了不少于一斤半白酒,他晃晃悠悠地往外走着。全场的人,谁都顾不了谁了,还是各顾各吧!
姬季远只觉得眼前模模糊糊的,两条腿轻飘飘的,如同踩了两团棉花,也不知道哪一脚是空,哪一脚是实,跌跌撞撞地往回走着。走到了食堂门外,在寒冽的冷空气中,抽了一下,眼睛有点清楚了。他辨别了一下方向,跌跌撞撞、跌跌撞撞地,东一脚、西一脚地往回走着,有时还会进一步,退几步。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终于走进了棚屋里。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铺位,倒下便睡着了。
天已经大亮了,姬季远慢慢地睁开眼睛,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一惊,猛地睁开双眼,只见阿毛盘腿坐在他的旁边,低着头,脑袋一怂一怂地瞌睡着。
姬季远推了他一下,他一激凌,睁开了双眼。
“人呐?”姬季远问。
“寻杨崇茂去了,杨崇茂失踪了。”阿毛回答。
“班长让侬看牢唔,侬坐了一夜天。”
“嗯!”
“杨崇茂呐?”姬季远又问。
“没有嘞,全农场格人,已经寻了一夜天了,没寻着。”阿毛回答。
姬季远跳下炕去,往外就走。
“侬到哪里去?”阿毛问。
“寻杨崇茂啊!”姬季远回答。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棚屋,往食堂走去。
从食堂到棚屋,大约有三百多米。姬季远走到食堂门口,用手比着棚屋的方向,他发现场里没有几个人。
“寻的人呐?”
“都到外头去寻了,农场里已经寻了几十趟嘞!”阿毛回答。
“零下二十几度,到外头去,有空?”姬季远不同意了。
“伊拉(他们)怀疑被狼叼走嘞,场长讲,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阿毛解释着。
“方向勿会搞错,唔昨日比伊吃得多,唔方向也没有搞错,就一条路,又没有转弯?”姬季远自言自语地说,一面顺着棚屋的方向走去。他看见路边有一个狗窝,他站了下来。
狗窝里铺着厚厚的草。姬季远拨拉着,突然露出了一只皮靴底。再拨开些,两只皮靴都露出来了。
姬季远同阿毛,一人拉着一条腿,往外一拉,杨崇茂被拉了出来。他怀里还抱着一条小狗。他还在做梦,梦见他回家探亲了,见到了他的妻子,他抱紧了她,不停地诉说着自己的误解,诉说着自己对她的冷落,诉说着那些不该有的,不愉快的日子,诉说着......。他睁开了眼睛,往四下里打量了一下,赶快放开手,站了起来。那条小狗走了几步,又依依不舍地斜倚在他的腿上。
“你他妈的!钻狗窝里干什么?”姬季远指着他大声地说。
“我......我......我也不知道!”杨崇茂语无伦次地说。
“快去场部报告,人找到了。”姬季远推着阿毛。
“全场人都找了你一夜了,你钻狗窝里睡得这么香。”姬季远愤愤地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杨崇茂还是不解。
原来杨崇茂昨天喝高了。他跌跌撞撞地往回走,路过这个狗窝时,绊了一个筋斗,正好摔在草里,他摸着暖呼呼的,便爬了进去。
场长听说找到了,连忙召回了人,一迭声地说:“没出事就好!没出事就好!”
姬季远送到了农场的大门口,挥着手,心中泛着一股不知是什么的滋味。
突然,车上跳下了一个人,朝他奔来。一下子抱住了他,大声地哭泣起来。
“哭什么?戆徒,最多一年,就回来了。”
“侬吃得消(受得了)伐?”
“可以额,放心好唻,去伐!”
阿毛一步三回头地朝卡车走去,爬上了车,卡车颠颠簸簸地开走了。
姬季远同邵司务长,挑了一间比较好的棚屋,一人占了一幅炕。他们把门窗上的草帘子,加宽加厚了许多,屋里暖和多了。外面烧着两个炉子,他们找来了锅、米、面、油、盐、酱、醋,自己开起伙来,也不去食堂吃饭了。
姬季远很少同邵司务长讲话,万不得已,才说几句,邵司务长也明白是什么原因。
农场依然吃得很差,除了鱼干片,就是土豆,少量的白菜,一个月才杀一头猪或牛。
那天,邵司务长同姬季远去仓库领调味品,邵司务长故意拖着保管员,往深处走去,姬季远趁机扛起半袋鱼干片,往棚屋走去。当然,这是他们两个商量好了的。
第二天,是一个大好的晴天,两人偷偷摸摸地背着鱼干片,走出农场。去到了隔壁的屯子里,又操起了他们的老行当,物物交换嘛!回来时,他们拎着四只鸡,一篮子鸡蛋,还有一大块肉。邵司务长得意地哼着,“我自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到家后,他们杀了一只鸡,又包了饺子。傍晚,他们在炕上对坐着,姬季远做的简易炕桌也用上了。
“那块肉呢?”邵司务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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