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凯这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年龄相仿的姐姐,那般亲近。
可陌生的姐姐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虽然强带笑颜,看得出她并不幸福,她指着身旁的人对赵凯说:“喊他姐夫,姐结婚了。”
好几天,从父亲愧意的眼神和母亲无声的叹息中,赵凯已经读懂了姐姐的身世,花儿一样的姐姐,要不是寒春,怎会这般忧伤?
他想起儿时的无邪时光,要是多个姐姐,该有多美。
时光从指缝漏下,手指一片血红,赵凯感到谁在拍他肩膀,一回头便看见了姐姐。
她露出浅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唇齿动了动,喊了赵凯的名字。
“嗯,姐。”赵凯答,跟着浅笑。
母亲坐在灶前,炊烟袅袅,赵凯走到她身旁,母亲正偷着抹泪,她说,烟呛了,灰进眼睛了,还说,去跟你姐说说话,二十年了都。
这年,赵凯二十三岁,大学毕业一年零四个月。
只是赵凯始终没有太多话语,他问姐姐,你怎么就结婚了?语气有点生硬,听着心疼。
她仍是浅笑,说这都是命,人是不能左右命运的。
“不,命是可以改变的,姐。”
“或许吧。”
父亲说女婿不错,个儿高,劳力好,人憨厚。母亲仍然偷偷落泪,她说父亲永远看不见女儿眼中的痛。
可深夜,父亲明明也在抽泣,像大孩子一样哭,泪水打湿枕头,他知道女儿为了报恩,旁人的养育之恩。
赵凯暗下决心努力,他感觉亏欠,想尽力弥补什么。
初秋的寒意迅速深入人心,盘旋的几片落叶顺着小庙无可奈何地落下又飞起,像翩翩起舞的蝴蝶,像折翼欲醉的天使,像伤痕累累的精灵。
叶子顺着小溪漂,溪流将它们送向何处无人知晓,谁又能预知它们的安身之所?
夏兮雨终于还是做了乖乖女,不管赵凯如何苦苦纠缠以死相逼。
她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不久,她便换了城市,换了号码,就此蒸发。
现在,赵凯明白了父亲为何总在自己提到姐姐时叹气,哀怨,低头。
他想到童年,天空一片瓦蓝,大概万里无云形容的只是儿时的天。那时,阳光总傲慢地考量着万物,赵凯会抬头盯着阳光直视,直到眼睛剧痛,看不清万物。他听村里老人讲太阳已经存在了数不清的年代,人们称其为“太阳爷”。在村里,只有亘古不灭,法力无边的神才能被尊称为“某爷”,赵凯就疑惑,为什么“太阳爷”可以经久不灭,它是否真的具有无边法力?
如果这样,那就请您再赐我个美丽的姐姐吧!
四岁,对那个年代的多数孩子,尤其是农村孩子,仍然处在玩泥巴、抓虫子、为狗尾巴草打闹的年纪。有年龄稍长的姐姐或者哥哥的小伙伴总比赵凯资源丰富,他们甚至可以在瓶子里装着河里抓的小鱼炫耀,拿着大把大把的百合花丢来丢去,偶尔还拿些赵凯从未见过的“稀罕玩意儿”。
赵凯便不服,他找父母哭闹,也要在瓶子里装上小鱼,也要大把大把的百合花,还要那些自己没见过的“好玩儿的”。其实,他更想要个小姐姐,哥哥都黑黑的,只有小姐姐可以打扮得花儿一样,而且可以保护自己,还能帮他抓鱼、摘百合花、采野果子,哪怕没有“好玩儿的”,也该是极好的。
这样的想法除了对其他有姐姐陪玩的伙伴的艳羡,还在于一次意外,这意外便是在某个风清气爽、金色迷茫的午后,阿姨带着表姐的突然来访。
赵凯正在野地里和一群伙伴儿和泥巴,兴致勃勃地玩着“盖房子”的游戏,满脸、满手、满身都涂满了黑色、黄色的污泥,像个花脸猫一样。直到母亲喊他,才喵呜喵呜地往家跑,看到家里有客人,本能地一溜烟钻到了母亲身后。
“你看这娃,弄得跟在泥地里打了滚儿一样,来,叫阿姨,这是姐姐。”
赵凯照做,赶忙跑到门前的小溪里褪去“花脸猫妆”,还在母亲的嗔怪中换了身干净衣裳,他坐在姐姐不远处,大概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该是描写小孩子的吧!不久前还跟个花猫一样到处乱窜的赵凯现在却只是静静地坐着,一眼不眨地看着眼前这个比别的小伙伴的姐姐都要漂亮的姐姐。
要是她可以一直陪我玩儿就好了,往后我不光瓶子里有小鱼,手里有百合花,还有个漂亮的姐姐,想来就美。
长长的黑发,明亮的大眼睛,还有像羽毛一样温柔的眼睫毛。姐姐睡着的时候呼吸很轻,均匀得像是美妙的音符,不像父亲那样鼾声四起。这大概是赵凯在此之前听到的最文雅的呼吸声吧!
所以那天下午,他哪儿也没去,只是守在姐姐身旁,听她呼吸,像是在欣赏音乐,天籁一般的音乐。
隔一会儿,他就喵呜喵呜地叫,然后躲在椅子后面,姐姐眼也不睁地说:“别闹,睡觉呢,赵凯。”
后来,赵凯还是“阴谋得逞”,阿姨好像有急事,让姐姐留在这里,说是过一段时间再来接她。
姐姐那时怕只有七八岁吧,阿姨趁她睡着时悄悄走掉的,还叮嘱赵凯等她走远了再告诉姐姐,赵凯点头,又摇头,小不点儿哪里知道大人的世界,只是他暗自高兴,想着可以让姐姐带着玩,也就不去唤醒眼睛躲在羽毛下的姐姐了。
不知是为什么噩梦惊醒还是姐姐与阿姨心有灵犀,没等赵凯喊她,姐姐就醒了,发现自己孤身一人,她也哭,蜷缩在角落里哭,只是姐姐哭的时候用胳膊挡住眼睛,随着抽泣,身子一抖一抖。
可能是没见过女孩子这般温柔哭泣,或者没想到姐姐也会落泪,赵凯站在门口,一眼不眨地看着角落里的姐姐,竟有些害怕。
“妈,妈,姐姐哭了。”赵凯见到母亲,像小猫一样轻轻地说。
母亲却别过脸,好一会儿才走到姐姐跟前,说:“丫头,别哭,你妈过两天就来接你,她这几天有事,你就在这儿住,跟凯子玩。”
不知眼泪是否可以传染,赵凯分明看到母亲的眼睛也红红的。
接着的两天,姐姐总把自己埋在被窝里哭,像是真的被人丢弃一般,赵凯也不敢贸然接近,仍旧只是远远看着。奇怪的是,两天里,母亲竟也总是红着眼睛,嗨,长大了真不好玩儿。
可是,姐姐还没有长大呀,她才只有七八岁。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