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几日前才刚病逝、年幼的十八子,康熙已是精神不佳。此刻的他全然没有了行猎的兴趣,便命所有人收拾行装回到了畅春园内。可是连着几天,康熙都是心烦意乱的,觉得夏夜闷热,起身便走出了屋子。侍侯的人见皇帝面色凝重,猜不透心思,只好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转眼见他弯进了一处较不起眼的园子,晓得是君上新册封的郑贵人所居,正待上前敲门,忽听屋里传来“嗯嗯呀呀”的呻吟之声,缠绵悱恻,销人骨魂。屋内所有的人一下子都神色紧张起来,冷汗涔涔,不敢偷看那处于暴怒边缘的主子,生恐一次强烈的火山喷发,会波及四周,令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只见康熙上前抬脚踹门而入,看到的是自己的儿子与自己的女人翻滚在一起,他指着两人,颤巍巍地,声音突然高了八度:“好,好,好……”除了这“好”字,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只转身拂袖而去。
胤仍被唤入面圣的时候,只他与皇帝两人独处,然外头所有的人都听见了父子两人争执的声音。“古往今来,何来四十多年的太子?”狂怒中,他脱口而出,刺伤了老父的心。原来,父子间的猜忌与隔阂,已到了无法消弭的地步。
那次之后,康熙下令将太子禁足。风波才刚平静下来,忽见大队人马直冲进来,康熙一颗心突然被拎到了舌尖。那是丰台锐健营的兵马,可以此刻会出现在此地?
当头一将见到康熙,拜倒在地,口称:“奴才护驾来迟,请皇上责罚!”
康熙稳住心绪,沉声问道:“凌普,你好好儿地不在丰台,跑这边来做什么?”
那人听了这话,心里一愣,知道事出蹊跷,忙不迭地自怀中掏出一物递上。康熙看了李德全接过来的纸条,心里已凉了大半。白纸黑字,熟悉的字体,曾是他手握着手,亲自教的,此刻却无声地宣示着爱儿对他的背叛——“速领兵至畅春园候令”他将条子收在怀里,面无表情道:“把所有皇子都给朕找来。”
李德全奉命去各处宣了口喻,大半夜地将各人从温柔乡里拉出来。众人来了,康熙也不宣见,只令在园中先跪着。虽是暮夏,地面上毕竟有些凉意,那些个金枝玉叶的,多数都养尊处优惯了,没多时已有人皱起眉来。早有好几拨人进进出出地到屋里求情去了,却都被康熙冷笑着打了回票:“你们这些做臣子的,深更半夜地来这里摆什么样子?是害怕未来的帝王也跪在里头,他日登了基掌了权,找你们夹私报复,所以才特特赶这儿来说项的吧?”他说这话的时候,太子被拘在后头的烟波致爽斋里还未被带到,大臣们听了俱是一惊,隐隐摸出些门道来。等话传到外面时,有几位竟是按耐不住心中的狂喜,偷笑起来。
胤祥被匆匆唤走的时候,芷若也跟着被吵醒过来。她原本以为是为了小十八病逝的事儿,待她披上外衣起身,正逢小顺子来报说爷被皇上在园子里罚跪着,心里顿时担忧起来。一时无法入睡,就这么干坐后半宿,等到天明了,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才晓得出了大事,她想再见胤祥已成为不可能。
康熙一个人在屋里思前想后了大半夜,眼看着天边渐渐发了白,摸上鬓角的白发,轻轻地叹了口气。“传朕口喻,让胤祥带人护送十八的遗体至景陵安葬,速去速回。”李德全下去传话,胤祥连回头告别的功夫都没有,便急匆匆地走人了。康熙又让大阿哥、四阿哥去紧守胤?,不许任何人出入,与他往来。众人瞧出苗头,皆不敢在这事儿上为老二求情。余下的皇子,一个个被唤入内屋,继续罚跪。康熙未待众人跪定,便怒不可遏地开口大骂:“一群孽障,怎么读的圣贤书?古人云,手足情深,手足情深,瞧瞧你们这些个没良心的兄长……小十八病重卧床,命在旦夕的时候,你们都在做些什么啊?秽乱后宫的、结党营私的,作假的、贪杯的……你们这些畜生,畜生,都在做些什么,你们自己说?”他跺着脚,愤恨不已,偌大的厅里只听他一人洪大的声音回响着。他心寒啊,为自己培养的儿子竟这般不争气;他心痛啊,为自己对不起逝去多年的结发妻子;他心酸啊,为自己白发苍苍胡子一把还要替这个“家”操心。
下面听的人,一个个垂着头,敛起眼神,装作专心致志的样子,心里却思忖着自己的心事。一夜未眠啊,老三蹙着眉头暗中埋怨,皇阿玛说的这些罪过可没一点他的份儿,怎地他也苦命地要跪在这里。老十饿了许久,也耐不住了,见皇阿玛正气头上,也不敢强出那个头,只急得想抓耳挠腮。十四闲着无聊,偷偷儿与边上的老九轻声道:“老爷子可气得不轻呢,贪几杯酒现在也可是与秽乱后宫、结党营私同罪了啊!”胤唐听着心里冷笑,等看事态的发展。
康熙颓丧地坐下,啜了口凉茶,满心凄楚道:“胤仍犯的错,朕自会处置。但你们呢,瞧瞧你们这帮混蛋。平日教你们的兄友弟恭是如何做的啊?这种时候,想到的居然是落井下石!”他示意李德全将那条子一一送到各人面前过目,一字一顿道:“你们都在这儿,且看看,这字儿究竟是谁的。”他从心底里不相信是胤?干的,听过凌普的叙述,依着收到信儿的时刻倒推回去,写字的时候胤仍已被监禁,何来机会将此纸条带出?
“你们兄弟几个好歹都在南书房里习过字,念过书,且看看,这究竟是谁的字儿?”康熙右手抚在额头,实是有些心力憔悴。
几个人一一看过,已各自有了想法,揣测圣意却一时无人开口。
“怎么,竟没人看得出?”康熙抬眼问道,虽然疲惫,目光却依然炯炯有神。
“皇阿玛,儿臣有话说!”胤锇挺直腰板,大声道,“嗯……”他伸手搔搔头,“这字儿初看似是太子的,但……但那一钩儿向内拐得弯弯的,有些弧状,似是……老十三的笔法!”胤锇说完这话,趁人不备悄悄儿瞥了身后的八哥九哥,那二人只顾低头并未理睬他。
“老十三……”康熙将纸条再度拿起,悠悠地自语道。
其他人听老十这一说,也觉得那份眼熟看得颇像,便三三两两地发表起自己的意见来。恰胤祥又不在场,到最后众人纷纷附和,就这么将罪定在了他身上。胤?跪在最后面,懒洋洋地听着父皇下令将十三逮回来关押并让八哥前去问话。他的心里突然通气了不少,唇边终于无声地展开一抹满意的笑容。
景陵
胤祥看着十八弟小小的棺木被黄土一点点掩埋,心里的感伤也越填越满。夕阳下,自己长长的影子被拉得格外瘦高。他突然念起府上的儿子来。幼小的生命,曾经是那么鲜活的,可要消失也不过一眨眼功夫。他可以想见如果昌儿出事,芷若会何等伤心,保护妻儿的责任让他感受到了肩上担子的沉甸甸。“回去吧!”他跨上马,掉了个头,却见远处一阵尘土飞扬,正有人疾驰而来。
“十三爷……”转瞬已到面前,领头的是御前二等侍卫岱鄂伦。他笑嘻嘻地下马冲胤祥打千儿,道:“奴才给十三爷请安,请爷下马吧!”
胤祥眯着眼看那张笑脸,仍旧端坐在马背上未动:“怎么,我正待回畅春园向皇阿玛复命,你拦着我是何居心?”
“十三爷莫恼!”岱鄂伦依旧满脸堆笑地望着高高在上的胤祥,“奴才只是来传皇上的口喻而已。”他搬出康熙,胤祥无奈只得翻身下来,将手中的马鞭递给边上的小童,上前问他:“皇阿玛有何指示?”
“来人,将十三阿哥拿下!”岱鄂伦突然翻脸,身后几个侍卫快速上前扭住胤祥。胤祥猝不及防,终归双拳难敌四腿,立刻被制住。他挺着胸,厉声斥道:“岱鄂伦,你敢这样对我?”
对方确实冷笑:“奴才有皇上的口喻,皇十三子伪造调兵文书,擅自调动丰台锐健营兵马,着令御前二等侍卫岱鄂伦即刻押下交八贝勒审问。十三阿哥,奴才可得罪了。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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