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心回韩家后就病了,脸色像白纸一样没了血色,既无食欲,也没精神。韩得发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不得不请假一家人回了老家桃花沟。
虽然山路难走,车还是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山沟,一直开到一座漂亮的小院门前。下车后,马秀英就带着礼物和留香顺着山路往村里走去,韩得发带秋心进了这个坐落在山腿子上的小院。房前屋后全是果园,四周都是茂密的山林,人若不走近,很难发现这座房子。院子里十多种花卉竞相开放,那可真是绿肥红瘦各有千秋。靠墙有一处小门,韩得发打开了,秋心随之而入,满院的果树上挂着累累的色红个大的新红星苹果。一只大狼狗听见人声,立刻狂叫起来。“阿黑。”韩得发一叫,那狗便咻咻的围着栓它的果树跑了几圈,前爪立起来朝韩得发身上扑。秋心有些害怕,韩得发两手握住阿黑的前爪,象跟熟人握手似地说:“你好,我的阿黑。园子的苹果没少吧?”阿黑象明白他的话似的,前爪着地,边跑圈,边凶狠的呲出獠牙狂叫起来。“好好,我知道你的功劳。”韩得发顺手从树上摘下几个苹果走回院子里,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递给秋心。秋心问:“这里有自来水?”韩得发说:“是从山上引下来的。年前,我联系有关部门把水引进村,出来这么多年没给乡亲们办点实事,可这会儿,给大家引来了水,我反而不敢进村了。一进村,老少爷们这个拉那个拽的,不让你去家里吃顿饭就不过意似的。”秋心对韩得发的话深信不疑。她知道庄户人都是知恩图报的实在人。
她咬了一口苹果,甜脆的果肉让她的心里感到了生活的真实和美好,她爱上这片果园和这片山野了。韩得发步上房屋石基,呼唤秋心过来。正迷恋在花丛中的秋心,也拾级而上,霎时间,她被屋里的摆设弄懵了。韩得发示意她脱鞋,屋里的红地毯上摆着两双拖鞋,栗色的家具,白色的家用电器分东西两侧摆着,形成鲜明的对比,正中一幅四大美女图下,尚未完成的作品在画架上呼唤它的主人。韩得发把秋心往沙发上一摁,手拿起了画笔,眯细了眼,一眼一眼地看着她,又一笔一笔地往画布上画。不一会儿,画面就有了人物的轮廓,又渐次有了能眨动的睫毛,有了传神的嘴巴,还有了高翘的小鼻子……秋心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还有这样的才气。她呆了,愣愣地看着看着。她一直盯着他手中的画笔,那粘有颜料的笔是真实的,眼前的这个男人也是真实的,可她从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才气。当他把画好的画送给到她面前时,秋心才象从梦中醒过来了一样,看着画面上惟妙惟肖的自己,感叹道:“这……你会画画?画得真好!就象画家画的。”韩得发发放下画笔,说:“嘿,什么家呀,是个失败家。我在部队时,我的画曾在省级画报上发表过,大家曾称我为画家,我也梦想过当一个画家,可是……”韩得发说不下去了,他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支烟点上,一下子缩到沙发里,刚才的激情随着口中喷出的缕缕青烟丝丝缕缕的消散。秋心又看到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男人的形象。过了一会儿,韩得发说:“秋心,你不要恨我。这些年,我其实一直是具行尸走肉,什么理想呀,爱好呀,都与我无缘了。我也曾想到过死,那时觉得死是最好的解脱……”
韩得发又抽了一口烟,“可他们母子怎么办?马秀英虽是害了我,但我知道她是爱我的,爱的有些不可思议。我曾疯狂地报复过她,对这个死皮赖脸的女人,打、骂、侮辱,甚至恨她不早死……”韩得发说到这里拿眼瞟了一下秋心,又继续着他的话,“我真纳闷,这女人会有那么大的承受力。她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在我面前连哭都不哭一声。我终于在她面前屈服了,屈服了她的从一而终,屈服了她的忍辱偷生。她曾被我打得头破血流,血流得太多了,昏了过去,醒来后自己找块布缠缠,连点消炎药都没用,就下橱给我做饭去了。对这样的女人,我有什么办法?当我看见了你,我眼前就象看到了一线光明,感觉告诉我,我们老韩家有救星了。这是四十年来我心中第一次出现的希望。我和你父亲同年所生,又是战友,我想或许这是老天有意安排的缘份。”秋心听了这话,心狂跳起来,几乎呼吸也不畅通了,她极不自在,身上象扎满了蒺藜。她想赶紧逃离这里,但又被韩得发的目光止住了。秋心呆坐着,只见韩得发狠狠地吸了口烟,烟灰一下子长出了一截。韩得发看了秋心一眼,没再说下去。但秋心似乎看到,他心里还有许多许多的话要说。
这工夫,有个壮实的哑巴比比划划的进来,拉着韩得发进了果园。韩得发招手示意秋心也来,秋心就跟了出去。哑巴比划着什么,秋心一点儿也看不懂,她只是被眼前的果实累累的枝干吸引了。整个园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园子的中间还有一处小屋,哑巴一直把她俩引进屋,屋里同样住着一个女哑巴。她见了韩得发也用手一个劲的比划,还拉秋心坐到床沿上。接下来就是把锅里的饭往桌上摆。秋心看着这个简陋但收拾的挺干净的小屋觉得是那样的温馨舒服。她想,哑巴的夫妻生活的一定很幸福舒心。屋前的鸡窝里传出下蛋母鸡的叫声,院子里的花朵由着性子自由开放。女哑巴忙活着为他们盛饭。韩得发赶忙用手跟他们比划制止他们:“别忙活了,等会儿他们会来叫我们回吃饭的。”哑巴夫妇就不再坚持了,韩得发又跟他们比划:“我们去果园转转。”哑巴两口子点点头,就没再跟过来。韩得发带着秋心一棵树一棵树的看,跟她说果树的品种与管理方法。
秋心又纳闷,他咋又成了果树专家了?临了,他停在一棵青色苹果树跟前,说:“秋心,你闻闻这苹果,香着哩,这是我见到的世上最香的苹果。”秋心果然闻到此处的香气不同于其他地方,秋心脱口而出:“像香蕉味。”韩得发说:“对了,这是刚刚从外国引进的最新品种的青香蕉苹果,等过两天摘下来储蓄一段时间,那才叫香哩。”韩得发似被这香气恋住了,干脆席地而坐,头枕在一棵苹果枝干上,很有感慨地说:“这片园子是给你们载下的,秋心,你喜欢吗?”韩得发侧着头看她。秋心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是笑了一下。韩得发又眯起眼睛:“我年轻的时候,最大的心愿是娶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生下几个可爱的孩子,种上一片果树,教他们怎样为花授粉、喷药、摘果,哪怕是像哑巴夫妻那样,养上几只羊,再喂上一群鸡,自劳自食,与世无争,那才是世间最美好的生活。”韩得发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小得只有他自己听得见。他说他喜欢这种世外桃源的生活,可秋心想,那他为什么还要干那作主任呢?怎么不辞职回这里种果树呢?“走,咱们做饭吃。”韩得发突然从地上站起来,拍打一下屁股上的土,跳上一道地堰,伸手拉秋心时,秋心脸红了一下,但还是把手伸给了他。
让秋心想不到的是韩得发的厨艺也很高明,不一会儿,煎、炸、炒、拌四样菜端上来,韩得发干起活来,秋心想帮都帮不上。韩得发最后又煮了两碗清水面,他俩对面坐下,秋心觉得有些尴尬,就问了一声:“留香他们不来吃了吗?”韩得发抬头看了她一眼,说:“嗨,你还担心他们没饭吃呀?他们现在恐怕正为去谁家吃发愁呢,去了这家那家不高兴,去了那家这家又不高兴。他们娘俩这一去呀,三天两天吃不到头。”秋心端起碗,韩得发给她夹上菜。为了不至于太尴尬,他又把电视打开了。两人边吃边看,渐渐的也就不那么别扭了。吃完饭,秋心准备去洗碗,韩得发忙夺下她手中的碗,说:“你累了,快歇歇去吧,那北边那个卧室归你。这些活我来。”秋心觉得确实累了,也特别地困,疲倦的上眼皮直往下沉,想坚持也坚持不住了。她顾不得客气,一头钻进卧室和衣躺倒在床上……
初秋的夜是寒冷的,秋心被冻醒了,清醒了的她看到自己是赤身**。她猛地爬起来,下身有股温热的液体涌出。啊?昨夜自己是穿着衣服睡下的,困成那个样子,是谁给自己脱去的衣服?她不敢想下去了,昨夜他……这太意外了!
吃早饭的时候,秋心一直不敢抬头,她感到韩得发的一双眼睛一直在瞟着自己,等她好容易喝完一碗稀饭,一只干瘦的手伸过来:“来,再盛上一碗。”秋心说:“不,我吃饱了。”秋心抬起头,看见了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她的心一下子缩紧了,身上冰凉,昨晚上,那碗面……秋心似乎感觉到了那碗面的蹊跷,自己吃了以后,困得那样急迫,那样厉害,一躺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她心底的愤怒一下子涌上来,合着泪水喷洒到地上。韩得发已把盛了稀饭的碗端过来,秋心猛然一下子把碗打掉了,猛然转身钻进屋里,她扑到在床上痛哭起来……
门口有汽车喇叭声响。韩得发对抽搐的秋心说:“秋心,乡里有事让我回去。你娘从村里捎来一只母鸡,刚煮在锅里了,等会儿熟了,你就叫你娘给你盛了吃,我下午就回来。”秋心听着韩得发的口气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个公公了。秋心听了心里恶心,还象有千万根刺毛乱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等听到“嘭”的一声车门声响,汽车的发动机声音渐渐远去了,秋心的心才好受了些。她坐在那儿象一堆泥巴,目光呆呆看着墙壁。墙壁象厚重的钢板慢慢向她压过来,她的呼吸越来越不顺畅了。怎么会是这样?我还是人吗?秋心的大脑一活动,泪便止不住了。
她索性跑到床前,看着自己刚刚睡过的被窝。她俯上去,闻到了一股男人的味道。她掀开被子,这味道更猛烈地直冲脑门。她猛地把被子扯下床来,双手捂面放声大哭。不知是哭累了还是咋得,她的胃里一阵翻腾,刚吃进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她瞧着地上的一滩污垢,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体变化可能已被韩得发发现。她想,一个搞计生的,不可能不懂,但他为什么没没问?他说下午再来,是不是回来再问?自己在他眼中已是个不洁的女人,他会怎样对待自己?自己又怎样面对马秀英和留香?不!不要这样,他昨天还是一个那样有才气、有风度的才子模样,为什么晚上又变成了卑鄙的魔鬼?这种手段她在电影上看过,淫棍的丑恶嘴脸是那样的可怕,往后自己还怎么活?老天哪!怎么就不给我留一条活路?
秋心哭着想着,心里堵满了污泥。她觉得这个世界已抛弃了自己,自己活在这个世上已没有了意思。既然没了意思,还活个什么味道?还是去死吧。死了就一了百了,既了却了久父母的债,也了却了对所爱之人的情分,更了却了对韩家恩怨。要不,这样一个肮脏的自己可怎么面对世界,面对人们啊?秋心想着这里,翻搅的心倒平静了,疼痛的心倒舒坦了。她默默地抚着自己的小腹,心在对牛杰说:牛杰呀,本来我还想为你生下你的孩子,可是如今不能了,再说你心中也没有我了,只有刘丽了,那么,我不给你生下这个孩子也不愧疚遗憾了,你也就能原谅我了。心又对父母说:爹呀娘呀,你们生下我,给了我一条生命,这些年来,你们吃苦受累供我吃喝,供我上学,你的恩情我没法报答。可是如今,我为了你们生儿子,续香火,嫁给了一个傻子,这也算报了你们的恩情吧。今天女儿要走了,也没有太多的遗憾了。你们就安心过你们的舒心日子吧。我走了,你们也别太伤心,你们还要操持这个家,还要把弟弟拉扯大呢。
她又想起了妹妹秋果和秋苹,心说:秋果、秋苹,咱姊妹仨走到一起,这是多么好的缘份,和你们在一起,姐多么高兴和幸福,可是姐如今却没脸活下去了。姐还感到欣慰的是,是姐为父母完成了一项任务,要不,这任务也许会落到你们中的一人身上,那样,痛苦和厄运就会降临到你们的头上,如今,这痛苦和厄运姐担了,不会落到你们的身上了,姐放心了,走也值了。但愿你们好好念书,将来都有出息,能给爹娘带来幸福。最后她又想起了那个才“呀呀”学语的小弟弟,心叹息了一声,唉,小弟弟呀,不能再抱你了,姐不能再爱你了,姐为了你该做的都做了,你也不会再怪罪姐了。好在你还有两个姐姐,她们会疼你爱你的,姐要走了,再见了……秋心想了一圈儿,最后觉得想得差不多了,于是抽下了腰带,踩着凳子拴在了梁上,还和上一次一样,慢慢地绾了一个撸扣,就把头保伸了进去……凳子“咣”的一声被蹬倒了……
也许“咣”的响声惊动了韩留香,也许是韩留香昨夜没看到秋心这位俊巴的媳妇,好奇心促使他要走进屋看一看秋心,一踏进门,看到屋梁上挂着一个胡乱蹬腿的人,就吓得大声哭叫起来:“哇——哇——人挂上了,人挂上了,快来看哪,人挂上了——”呆坐在院门外的马秀英一听到叫喊,吓得腿几乎迈不动了,好不容易走进屋,看到秋心吊在梁上,拼出全身力气上前抱着向上托起来。然后嘶哑着嗓子大喊:“留香,快去果园喊人,快快!”留香甩开两条胖腿跑出屋,跑到大门口正要喊,却一头撞到一个人身上。他被撞倒了,嘴里却还是把那句要喊的话喊出来:“人挂上了——快去看哪——人挂上了,快去看哪!”那人原来是韩得发。他刚跑出山口,忽然眼皮跳了一下,他预感到秋心要发生什么事情,忙对司机说:“哎哟,有个文件忘记拿了,得回去拿。”于是调转车头向回跑,当他风风火火地冯进大门,便撞倒了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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