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户人家,最讲究女人的贞洁。僻乡陋村,不近西风,民风尤醇。哪怕是再丑的媳妇,只要站得正,立得直,那也是宝。但凡要被人从背后指指戳戳,娶回来的就算是天仙,生,无法抬头做人于世上;死,无脸见先人于地下。好人家,谁愿意娶破鞋?尤其是十七岁的大姑娘就破了身,生下野孩子,说出去,真让人笑破肚皮。由此,如何把秀玲嫁出去,成了爹娘的一块心病。
秀玲却并不在意。她在等那个男孩的消息。消息来了:那男孩被判成流氓罪,劳改一年;后来,消息又来了:那男孩被放回来了;再后来,消息又来了:那男孩去新安县煤矿当了工人……秀玲等啊等地,直等到那男孩娶了煤矿食堂的一个女服务员,自己也成了二十三岁的老闺女了,才死了心。据说,那男孩娶的那个女服务员的舅舅正是在煤矿的安检科当官。原来,那安检科当官的并不是那男孩的舅——不过现在是了。
秀玲在娘家又苦闷了一年多,终于等来了赵玉良的媒人,是她表妗子的大表哥家的亲戚来家说合的。秀玲看这玉良白白净净,依稀有那坏了自己名声的男孩的模样,不禁芳心大动,急着点头。
不出三天,玉良就骑着借来的自行车,车上绑了个红布条,去了趟窑洼村,把秀玲驮了回来。娘家没人送,村里没人接,只有看热闹的小崽子们挤了一大堆。玉良也识趣:自个儿在院子里挑了一乍长的一挂炮仗,捂着耳朵,“嘭啪”一放,算结了婚,娶了媳妇。
过门之前,秀玲并没有先去玉良家看看:只要有人娶,哪管他穷汉不穷汉?心想:我家也很穷,他再穷还能比我家穷?谁知一来玉良家,还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就吓一跳!
就见这玉良家:两间茅屋,里间放一张白木头茬的大床,靠窗摆一张自己做的歪扭扭的糙面长方桌,门背后一口半人多高的大黑米缸,地上搁几张样式各异的木头凳;外间屋里除了几张各样木凳外,就是几摞砖头撑着几条长木板,木板上面盆盆罐罐,盛放着米面、大豆和高粱。靠着茅屋的山墙,搭着一间小小的灶火间,是为厨房:里面土坯砌了个炉灶,架着案板,锅碗瓢盆都扔在地上。往北边看,院子尽头是几丈高的土崖;土崖下面,几块破木板拼成的门,堵着一孔低矮的窑洞,那是玉良爹睡觉的地方。院门口,泥巴糊了一个猪圈兼作厕所,小猪崽子就一个,“嗷嗷”叫着,饿得慌。院子里,除了镢头、锄头、锹,刀、镰、斧头、绳,就是砖头、石头和那黄土的地面。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看着这一切,秀玲起初也很有些犹豫:娘也!我娘家都够穷了,他这家连我家的一半好都没有。唉!我咋这么命苦啊!但再看玉良那清眉秀目,还是释怀了:只要他真心对我好,好日子总有到来的一天。有些时候,秀玲也打心眼里感激玉良:如果不是他娶我,我这下半辈子谁要我啊!
玉良这个穷光蛋娶秀玲回家,村里人的闲话反而少了:正是破罐子破着摔,破鞋女嫁个穷光蛋;一切都顺理成章,自自然然,也真没什么好说的。唯一不好的就是村里村外的二流子、光棍汉,有事没事老在自家门前晃。
没有了闲话,村里的男人们就只知道秀玲好看了。原来这男人都不愿背那名声,却爱沾那便宜。秀玲无主时,男人都躲得远远地;秀玲有了男人,男人们“呼啦”一下就围了上来,因为他们知道不管沾到多少便宜,都不用担负任何责任。玉良家一时门庭若市,像村民组长马少军、村支书吴良臣这些上流社会的人士都跑到玉良家和玉良聊天。这些人,玉良家请了二十多年都是请不来的;玉良又是两大脚揣不出一个响屁的闷头呆子,那村民组长和村支书还能和他聊出个啥?由此,玉良很有点受宠若惊,就没注意到秀玲从里屋闪出来时,那马少军和吴良臣从眼里飞出来一把把小刀子,去剜秀玲身上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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