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因愁着海棠诗不好作,我取笑他道:“但凡需要动一点心思的,你就不能了?也罢,你快出去吧,倒别耽误了我们。”
一支梦甜香燃尽,各人的诗都有了。李纨手拿着宝钗的诗只是赞好。宝玉催我:“各人都有了,就你没有,还来说我?”我笑道:“啊哟,我竟是没有佳句的了。比不得你们。”提笔而就。宝玉喜得拿了自念起来: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试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宝玉念了,大声喝彩道:“何处想来?真真好诗,统共这些诗远不及此诗。”探春也笑道:“终是她另有一样心肠。”偏李纨却道:“若论风流别致,自然此诗为首,若论含蓄浑厚,终让蘅稿。”宝玉不服道:“这还有侍斟酌吧?”
我笑道:“我的不好,不及宝姐姐。倒是宝玉我见你倒是有进益了呢!”宝玉大喜,也不再说什么了。李纨又道:“此后,每月的初二和二十六这两日开社。出题限韵都依我,其间你们有高兴的,只管择日子起社,我不管,只是那两日必到我那里去的。”
探春也道:“好歹也给这个社起个名字吧。可巧是海棠诗开端,我看就叫海棠社如何?”说毕大家又议了一回,方才散了。
宝玉却随了我回了潇湘馆,兀自拿了诗稿看个不休。我推他:“你却忘记了一个人!”宝玉纳罕了半天,方笑:“可不是,竟把云妹妹忘记了。她不在,可少了多少热闹?”我笑道:“可不是,这几日她在家里必是气闷得很,你就去回了老太太把她接来,如何?”宝玉道:“很是。”待要走,又回来了,默默看了我半天道:“别人都说你高傲,却不知你是这样体贴人意的!怎么她们只看到宝姐姐的好,偏看不见你的好呢?”
我叹道:“我要她们来说我好作什么?只要你心里明白,就不辜负了我的心!”
宝玉还要说,我笑道:“罢了,你哪里来的这些话,只是说个没完。我倒有事求你呢。”宝玉道:“你只管说。”我指指窗外道:“方才去三丫头那里,看见园子里桂花开得很好,想请你替我去折两枝来如何?”宝玉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回头就给你送过来。”我抿着嘴笑道:“如此,多谢了。只是告诉你一声,老太太也极爱桂花呢。”
宝玉走到门口,又转头作个鬼脸道:“是是是,孝敬了老太太,太太,再来孝敬妹妹。”笑着去了。
我略换了几件衣裳,命紫鹃端了川贝雪梨汤往贾母处而来。只见贾母正看着鸳鸯收拾衣服柜子呢,又把不穿的衣裳赏人。我笑道:“今儿外祖母精神好,竟来操这个心了。”贾母笑道:“我从不穿外头进来的衣裳,白收着也是坏了,倒不如分了她们。”又叫人吩咐道:“把这几件拿了给周姨娘赵姨娘她们去。”一边端过汤自喝了,笑道:“正想这个喝呢,你就适来了。”话音刚落,宝玉房里的秋纹来了,捧着一瓶金桂,整个屋子都是桂花的香气。秋纹回道:“这是宝二爷让我送来孝敬老太太的。二爷说,这是园子里新开的桂花,不敢自己先顽,亲自折了,又灌水插瓶让我送来呢。”贾母喜得了不得,道:“到底是宝玉孝顺我,连一支花儿也想着我,别人还只抱怨我疼他!”又叫鸳鸯:“快拿钱赏,这个孩子生得单柔,可怜见的。”紫鹃在一旁只是递眼色,我连忙止住。一会儿,宝玉进来了,见我也在,笑道:“老祖宗,你好歹叫人把云妹妹接了来住几天吧。我们有好东西给她呢。”
贾母道:“偏你又想起她来了。你们不知道,这几日她家里给她说人家呢。再叫她来,恐不相宜。”
我笑道:“凭她什么事,老太太叫她来,她家里还能不放的?我们并不是不知理的人,好歹过几天,仍旧放她回家去了,哪里还拐了云丫头不成?”
贾母笑得一搡我道:“瞧你个林丫头的嘴,才要夸你孝敬,给我煮了这汤,却又来讴我!也罢,就叫人叫她来住一天乐乐也好,我就瞧着这丫头这些日子不很高兴呢。只是,走时,你们万不可再拦着她!”
我和宝玉笑道:“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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