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到了潇湘馆,一进院门,一股菊花的寒香扑面而来。宝玉见竹林边高高低低拥簇了一大片的白白紫紫的菊花,用一带竹篱围了,娇艳吐幽开得正好,不禁赞道:“好花!”
我一笑道:“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我最爱菊花这种精神气儿,特特地种了这一些儿。本来想种几本绿菊的,竟是没有找到。明年春上你若寻着了,千万送我几棵。”
宝玉答应着,待要进屋,只听窗下的鹦鹉说道:“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我和宝玉不觉都笑了,宝玉瞅着我道:“人既清雅,养个鸟儿也是不俗的了!好妹妹,你是怎么都它的,明儿我也养一个,也教它些诗罢?”
我笑道:“不比先生教你作文更难!就是有了鸟儿,只怕你也没那时间和精神呢。”
宝玉把脸凑到我脸上,问:“好妹妹,竟是笑话我连个鹦鹉都不如?你倒是有空也教教我,看看到底是哪个更聪明些儿?”
我笑着只是推他。紫鹃忙着打了热水让鸳鸯洗了脸,又打开梳妆匣子让鸳鸯妆扮了,她自给鸳鸯梳头。见宝玉只是闹,忍不住笑道:“宝二爷,你竟是和个扁毛畜牲比起聪明来了!若是叫老爷听见了,才教好呢!”
我坐到鸳鸯身旁儿,慢慢道:“鸳鸯姐姐,此事一时虽然过去了,可是以后总要留心些儿才好。大老爷这个人这次让老太太挡了回去,心中必然恨极。日后终要提防的。终是要想个妥善的法子才好。”
鸳鸯咬牙道:“大不了是个死罢了!再不就是作了姑子,还落得一身干净呢!”宝玉一声长叹,却也无话可说。我劝道:“你也不必如此。凡事早作计议,胜过到了欲哭无泪。不说有老太太庇护着,再说,还有我们呢。”
紫鹃笑道:“就是的,可是别再说那些狠话。先听听我们姑娘说说才是正经呢。”
我微笑着对鸳鸯道:“鸳鸯姐姐,抽个空儿,我和宝玉自会求了老太太竟是出了你的奴籍。也不必叫别人知道。这样,你就不再是这家的奴才,自由之身自可随意去得。大老爷也奈何不得你。若你担心你的父母兄弟,索性把他们的奴籍去了也使得,老太太未必就不同意的。如此,大老爷也没有把柄可以牵制着你的了。到时,或者寻个正经人家,或者自寻个地方落脚。我们自然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再不至于看着你自己为难不管不问的。”
宝玉点头道:“此话很是。老太太最是个怜贫异弱的。再者又极疼你,求她再没有不准的。就是钱,也容易。我书房那里我存着四五百两银子呢,袭人也不知道的。”
鸳鸯听道,立刻跪下哭道:“林姑娘,宝二爷。你们这样的心地,真是叫我一死也不能报答你们的心!”
我忙扶起她道:“好姐姐,快别这么说。在我心里,你和紫鹃一样,都是我要好的姐妹。以后有什么难处,就来找我和宝玉。”鸳鸯点头应了。我又说道:“这会子,怕是大太太已经走了。你的事老太太自然也处理完了。不过是老太太又花几千两银子再买个人罢了。你且回去,要不,老太太也悬心。”
紫鹃自送了鸳鸯去了。
我回身看时,宝玉早已歪在我的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不觉脸红了,拧了身子,自在窗下的椅子上坐了,嗔道:“看什么呢?”
宝玉笑道:“你这样的人物,竟又是这样的心肠!我竟不知说什么好了?我家中的三个姐妹,对下人虽也极好,终是不忘主子的身份,还是有些看不起的意思儿。总不及你,对紫鹃鸳鸯这些人,竟是真心待她们好。也只有你这样的心肠才写得那样的诗来,竟是不见一点儿俗气的。”
我笑道:“倒是叫宝哥哥夸奖了,我实不敢当的。我只是觉得诸如紫鹃鸳鸯这些女子,都是极清丽极出色的。我和探春这些人,若不是主子的身份,未必就及得上她们呢!自然应该能照料的就照料她们,也不枉相处一回的情分罢了。”
想了一想,我又道:“你那三妹妹,是极聪明的。你看她今儿替太太说的几句话儿,只怕太太就很见情呢。”
宝玉道:“她对太太原是极孝顺的,比我还强些。对我也极好,总是做些鞋袜的给我,讲究得很。有一回,让赵姨娘知道了,对她好一阵子抱怨,气得她还哭了呢。没办法,我只好出去买了一些泥人儿什么的送了她玩,她喜欢得什么似的。”
我道:“眼见的你们是哥哥妹妹了,有了好东西只带给她。我却不见一个呢。上一回,去她那里看见了一个胶泥做的小人儿,极精致的。想要来看一天她也不肯,宝贝得什么似的。原来是你送给她的。”
宝玉忙道:“你也喜欢这个?我竟不知道。既如此,我明儿就去买一车来送给你如何?上回我还看见了一个整竹根子抠的香盒儿,想必你也喜欢的,明天买了就给你送来如何?”
我笑道:“如此,那就多谢邮。你买了回来,我就做个玫瑰粥儿给你吃,如何?”
正说着呢,贾母房中的小丫头子来请说:“老太太说姑娘们说个话儿才热闹,如何都走了?叫还回去呢。”
我和宝玉忙应了,自往贾母处而来。及至到了贾母房中,贾母,凤姐儿,薛姨妈,王夫人已经在牌桌子那里坐着,正打牌呢。鸳鸯却在贾母下手边儿上坐着。凤姐儿正笑道:“哎呀,你们姐妹倒是知文识字的,可有会算命的没有?”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