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听他念出这句话,顿时怔在当场。那骑士便在张玄这一顿之间,竟直接举起半截断刀,自刎立毙。
众骑士皆已伏诛,伊籍赶忙和校尉们冲到了张玄身旁。伊籍关切道:“先生可还无恙?”
张玄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却也不多言语,只吩咐道:“继续赶路吧。”说罢走到一匹张津手下骑来的马旁,翻身上马。众人看见,急忙也逮了马,跟着张玄继续往桂阳赶去。
张玄心头,此刻如有千钧,只因刚才那骑士自杀前说的那句话。
“得善应善,善自相称,得恶应恶,恶自相从。天地中和,复归太平……”
这分明是《太平清领书》中的经文,刚才这人,难道是太平道中人么?不对,虽然张津也侍奉黄老道,但却并非太平道或正一道中人,交州虽不能说绝对没有太平道的信众,但以此地偏僻,既无渠帅,也就不可能有人传授他们经文,至多只会是信众之间以百姓寻常之语,口耳相授互通一些简单教义而已。
照此说来,极有可能是张津背后的那位高人从旁指点,教授了这些经文。这人即便不是于吉,也必定和太平道有莫大关联。
张玄心念转动之时,策马飞驰全不停歇,身后的马芸清和伊籍也不知道张玄为何经历方才的凶险之后,竟然像换了个人一般,一言不发只管赶路。
及至马匹累得几乎要口吐白沫,张玄才稍勒缰绳放缓了速度。伊籍这才找到机会,追上来和他并肩而行,问道:“先生,方才……”
“机伯兄,”张玄打断了伊籍,沉声说道:“我实有些隐衷难以尽数向你言明,但方才这些人背后,怕是有一股莫大势力支持,此行只怕真的连我也没有万全把握,到了桂阳之后,你一定要听我吩咐,如若情势不对,我要你走时,你也不可耽搁半分,断不能像方才一般。”
伊籍从未见张玄如此紧张,也明白了张津背后势力实在非同小可,但他关切张玄安危,还是忍不住说道:“若是真有危险,先生还是要先保全自己,在下之命,死不足惜。”
“伊籍!”张玄厉声喝道:“此事关系着玄德大人乃至九州生民的未来,你我的命都算不得什么,但你我如今各有使命在身,情势如果真的发展到最坏的情况,只有我能留下和他们周旋,你则须尽快赶回去提醒主公小心防范,绝不能有什么闪失。”
其实刚才遭遇张津的手下,伊籍已经隐约猜到,蔡瑁、蒯越乃至张津如今已是沆瀣一气,对在荆南的布置乃至夺取荆州大权确实有志在必得的把握。但这一切虽是事实,却也全无实据,哪怕是张玄此刻回到襄阳向刘表示警也是无济于事,蔡瑁他们得知计划泄露,大可以引而不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反而可以借此反诬张玄有夺权的野心。到那个时候,刘表即便是对真实情况心知肚明,只要属下两位权臣以势相逼,他也只能牺牲张玄。唯一的可行之法,就是在荆南找到他们三人勾连的实据,或是化解了他们的阴谋。这件事情,伊籍做不到,也只有张玄有可能做到。
伊籍自然不知道张玄的隐衷,张津和太平道之间的蛛丝马迹越来越明显,他又怎么能全然不顾?真相就在眼前,张玄断然不能放弃。
“机伯明白了,先生放心,我定遵照先生的意思行事。”伊籍说出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已经噙满泪水。
张玄和伊籍相识相交不过数月,共同经历之下早已相知相惜,张玄一直没有告诉伊籍自己的身份,也是不想因此牵连到他。眼见伊籍为自己伤心的样子,张玄强自振作,笑道:“机伯兄放心,且看我此次如何逢凶化吉。”说罢装出了一副自信面容。
伊籍知道他这是在宽慰自己,心中悲切更甚,急忙转过头去,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他虽无武艺在身,刚毅坚韧却从来不输他人,这泪水如何珍贵,张玄自然明白。
张玄收拾心情,叮嘱伊籍道:“今夜我们应该就能到桂阳,机伯,你我都该振作一些,切莫因此心坏了大事。”
伊籍用衣袖抹去脸上泪水,回头看向张玄,咬牙点了点头。
张玄等人疾行赶路,终于在入夜之前到了桂阳城郊。此刻张玄也已冷静了下来,仔细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
张玄对伊籍说道:“我想你我行踪应是被韩玄泄露给了张津手下,或许蔡瑁蒯越还不知你我能活着到达桂阳。你我正可利用这一点,对他二人施加威慑,不过之后也只能随机应变了,如果刘磐将军还未遭毒手,此事尚有转机,但刘磐将军若已遇害,你就必须尽快回到襄阳,提醒刘表和主公。”
伊籍点了点头。
几人策马缓缓来到了桂阳城下,只见城门紧闭,城头之上兵士严整,倒是看不出有何异样。
城头守军校尉看见张玄一队人,向他们喊话道:“尔等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伊籍策马前出来到城下,抬头喊道:“镇南将军左军师在此,奉主公之命,前来桂阳督战,还不快将蔡瑁大人和刘磐将军请来!”
那校尉一听来人名号,虽然不知真假却也不敢怠慢,忙喊道:“诸位稍待,末将这就去请刘磐将军。”说罢闪身不见了踪影,应该是下了城头,去城中报信了。
伊籍听到那校尉说要请刘磐前来,心中稍定。拍马回到张玄身前,说道:“看这意思,刘磐将军并没有什么危险,或许是我们多心了。”
张玄点了点头,心中却并没有丝毫掉以轻心。
等候了许久,城门突然大开,刘磐单骑策马而出,来到了张玄等人身前,看见张玄倍觉亲近,看着他身后几个校尉又都是自己的旧部,更觉开心,笑着行礼道:“太初先生,许久不见!”
张玄看见刘磐,终于放心了一些,一旁的伊籍面上虽不露痕迹,却也偷偷长出了一口气。
伊籍将公文奉上,刘磐接过一看,大喜道:“先生如今竟已是叔父的左军师了?太好了!看来叔父是想重拾旧志,只要有先生辅助,我等锐意进取,犹未晚矣!”
张玄也终于笑了笑,说道:“将军在桂阳,一切可还安好?”
刘磐道:“有劳先生,哦,是军师挂念,末将在此一切安好,只可惜来此已有月旬,应对张津却是进展甚微……”说到这里,刘磐才反应过来,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先进城,我在慢慢将此地情况报与军师吧。”
说罢,刘磐就领着张玄伊籍一干人进到了城中。刘磐一边领路,一边向张玄说道:“蔡瑁今日午间领着一队斥候出城查探敌情了,估计一会便可回来,届时我再叫人请他来见军师。 w.nshm”
张玄听到蔡瑁不在,心中一沉,问道:“那蒯越大人如今可在城中。”
刘磐丝毫没有察觉张玄的情绪,语气平常道:“蒯越大人也不在,这几日他总说身体不适,今天一早就出城返回襄阳了,说是要回去养病。他这人从未上过战阵,也不知有什么能伤到身体的,想来只是文士羸弱惯了吧。”
张玄眉头紧锁起来,这蔡瑁和蒯越究竟在谋划什么?为何今日二人恰好不在城中?张玄问道:“将军,此刻戍守桂阳的,可是你的队伍?”
刘磐摇头道:“此次张津行事颇为怪异,并不攻城略地,反而是多路深入,袭扰四方,行踪不定,我军总是听到风声,赶去时却见不到半个人影。没有办法,蔡瑁大人和我商议后,已经命校尉们各自领军,四散于桂阳零陵二郡,撒网搜捕敌兵了。如今这桂阳城中,不过四百余兵士而已。”
张玄闻言大惊,脱口而出道:“不好!将军切不可再待在这桂阳城中,我等须尽快出城!”
刘磐一脸诧异。问道:“军师这是何意?”
张玄说道:“将军先随我出城,容我到时再作解释。”他此刻已经明白了蔡瑁的意图,蔡瑁和蒯越都不在城中,应是故意空虚城防,然后将桂阳情况告诉了张津,由他来对付自己和刘磐。即便他和刘磐大难不死,将来蔡瑁蒯越也大可以将自己的干系推脱得一干二净。
刘磐看见张玄表情严峻,将信将疑跟着张玄掉头转而向城门赶去。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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