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转眼包云卿已经到了加冠之年。他虽然才二十岁,但看物识人的能力已是名震苏州了。包家的古玩店到包之鼎这是第三代,最早是包云卿的曾祖白手起家,一开始也没个名字,到包之鼎接手的时候才取了名号。当时有人建议叫“汇宝轩”、“博古阁”之类,他都恶其太俗。因为家中藏有商周青铜器十件,他就起了“彝斋”二字。一则表示自家地位,二则也暗含自己名字。
说起这古玩,那也是分三六九等的:第一是法帖字画,宋元名画一般都能卖到百金。第二是商周钟鼎,第三是汉代古玉,然后是宋玉宋瓷,宋代瓷器又按照“柴汝官哥定”五窑来排。接下来就是本朝瓷器,以宣德窑为最好,成化窑次之,永乐、嘉靖窑又次之。当然这只是个大概,具体价格那都得上手才知道。
成化以来河清海晏,苏州的古玩店如雨后春笋般布满了大街小巷。出名的除了包家的彝斋,还有专卖瓷器的豆庐、主营文房的小月轩、收售字画的翰芬堂等。翰芬堂的掌柜就是马胖子马万年,这几年他不知怎么回事,贱买贵卖,顺风顺水,居然也把门面给做了起来。两家虽然因为五年前的事结过梁子,但商人毕竟利字当头,这段时间也有生意来往,今天包云卿接到的任务就是去翰芬堂拿一套宋本古书。
马车一路顺着运河走,包云卿不住地从车窗往外看。他已经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二十年,这里的人家、桥梁、还有河里的乌篷船,他都无比熟悉。父亲说只要今天钱货两清,他就可以去杭州找朋友玩去。那西湖旁边的雷峰塔,他是早就想去看的。
“吁!”马车忽然猛地一颠簸,包云卿几乎要掉出来。他赶紧掀开车帷问道:“蒋伯,怎么回事?”
“少爷,你看这……”蒋伯手一指,只见马车前面瘫倒了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面色苍白,胸口一起一伏,惊魂未定的样子。包云卿连忙下车把他扶起来:“怎么了,是不是被马撞了?”
蒋伯赶紧说:“不是啊少爷,是他冒冒失失地从巷子里跑出来,我还没怪他把马给惊了呢!”
那年轻人慌里慌张地说:“实,实在很对不起!我……”
包云卿笑着一边给他拍灰一边说:“没事,没受伤就好。”说着上了车,仍旧往翰芬堂去了。
翰芬堂和彝斋又有不同:它坐落在玄妙观最热闹的街口,面阔三间,让人一眼就能看到里面悬挂的大大小小的字画。黑漆金字的“翰芬堂”大匾挂在正中,博古架上放满了册页和本子,两个秀才正在那指指点点地翻看。账房先生把红木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地响,五六个伙计有倒茶的,有拂尘的,还有专门负责忽悠那两人的。别人看这么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家客栈呢。
包云卿刚跨过门槛,一个伙计就赶紧迎上来:“您是来看字画的吧?我们这儿……”包云卿说:“我是彝斋的包云卿。前几日家父跟马掌柜谈好了一套宋本,今天我来拿货的。”账房抬头笑道:“真不巧,大掌柜的去徽州催债还没回来,店里这几日是少掌柜打理。要不您先坐着,等他回来?”
“也好。”
包云卿和蒋伯在官帽椅上坐下,伙计给他们倒了两碗茶。包云卿一看就笑了:秀才碗里是黄褐的碎末儿,自己碗里就是大片的青绿整叶子。这翰芬堂未免太势利了点!
坐了一会儿,账房说:“少掌柜回来了!”包云卿连忙起身:“马掌柜,久闻……”他刚看清楚对方相貌,这说了一半的话就停住了:这不是今天差点被马车撞到的那位吗?
那人也认了出来,“啊”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过了半晌才尴尬地笑道:“坐,坐!”他一摆手势,没想到把旁边架子上的梅瓶碰到了,伙计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去稳住,瓶子才没碎在地上。账房看出一点奇怪,问道:“少掌柜,您这是怎么了?”那人脸一下子红了,说:“今天和这位先生……”
包云卿笑道:“今天和马掌柜在街上碰到过,真是无巧不成书。对了,我叫包云卿。”那人说:“我姓马,单名一个杰字。——哦哦,你是来拿东西的吧?等会儿!”说着噔噔噔跑上了楼。
蒋伯小声道:“少爷,这马家掌柜怎么这么不会待人接物?”包云卿说:“也别这么说,自有其可爱之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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