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兄,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在天牢里了。我昨日拟好了魏阉的二十四大罪状,准备明日早朝面奏陛下。然而陛下贪图木工之玩,我担心他很可能会被魏阉蒙蔽。尽管如此,如今朝野之中,皆是只知有魏阉而不知有陛下。我既为东林党人,若只是苟图衣食,又有何面目面对二祖十宗、天下万世呢?天启四年五月晦日杨涟。”
这短短一封看下来,包云卿已能听见自己心脏迅速跳动的声音,他明白这套书的分量了!他继续摸,那夹层中居然还有三封。第二封是这样的:
“顾兄,我没有下狱,只是被革职为民。昨日东厂的人进了我家乱搜一通,后来才知道前日左兄家也是如此。我清楚魏阉的手段,不出意外的话,我俩离赴死已是不远了。东林的名单已附纸抄录给你,这些都是我大明的忠义之士,我死后可由他们重振朝纲,切切不可泄露!另:家中老母已七十有六,此番遭遇不测,若你能替我照顾她,则我死而无憾。天启四年十月朔日杨涟。”
这第三封上面用蝇头小楷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官职,自然就是东林名单了。最后一封是一张粗糙的草纸,包云卿深呼吸了半天,紧紧捂着嘴,用单手颤抖着把它打开。这封信上全是殷红的血迹,他仔细看了半天,才发现上面的字迹竟然是用指甲划出来的:
“顾兄,我们失算了!东厂每日拷打我们愈发厉害,我和杨涟商量后,怕因为酷刑含冤而死,就诬服了受杨镐万两白银一事,希望画押后能被送往三法司,到时候再借机澄清真相。没想到魏阉竟敢假传圣旨,我们连最后的希望都没了!昨日杨涟已被铁钉入脑,临终时还叨念母亲,想来我也马上要去见他了!只愿狱卒的良心能把这封信送出去,将阉党的罪行大白于天下。天哪,难道我大明真要亡了吗?七月二十五左光斗泣血绝笔!”
包云卿很清楚这里面的人都是谁:杨涟是前左都副御史,左光斗是前左佥都御史。他俩今年七月“病死”于东厂后被昭告天下,罪名是结党营私、收受贿赂。至于收信人即这套书的主人,毫无疑问就是前礼部郎中顾大章。据京城方面的说法,他是在今年九月畏罪自杀的。而里面提及的魏阉,除了当今炙手可热的东厂厂公、人称九千九百岁的大太监魏忠贤,还能是谁?
包云卿头有点晕,亡国、东林、魏阉,这些离他本来如此遥远的事物,忽然一下子涌到他面前!他试着摸索其他页,果然还有夹层。一个、两个、三个……但没有把它们裁开,他已不敢再看里面的内容!
他忽然打了个冷颤:蒋伯说是几个京城口音的人托父亲寻找这套书的。他们是阉党?东林党?还是真的只是为了书来的呢?不管怎样,如果让他们知道了自己发现了书中玄机,那就非同小可了!这下子不去修补是不行的了。然而三封信是必须原样放好的,这么一来修补时汤时新就肯定会发现!即使没发现,夹层已经被自己割开了,难不成还要让人家把夹层也补好?哎,怎么办呢!
想来想去,竟没有一个万全之策。包云卿掀开窗帷,眼前已然是汤家的定雨轩了,总之先去问问吧!于是他把信原样塞进去,喊道:“蒋伯,停车!”
“怎么了少爷?”
“我……我忽然想起要去买个东西,要不您先回去?”
“少爷,要不你明天再买吧。老爷已经跟人家说找着了,今天就能交货。咱们这做生意呀,还是不拖泥带水的好。”
包云卿扶额:这可怎么办!
他硬下心来说:“蒋伯,你是看着我长大的,难道还信不过我?我都二十岁了,总不至于贪玩到不回家吧?”
“这……”
包云卿撒起娇来:“蒋伯——”
“好好好,小少爷,你去吧!哎,真没办法!”蒋伯叹口气,等包云卿下了车,“得儿”一声赶着马车走远了。
包云卿擦了一把汗,紧紧抱着书走向定雨轩。
“喔,这不是云卿兄吗?”
汤时新放下浆糊刷子,温和地笑道。因为装裱功夫太出名,大家都叫他汤裱褙。汤时新待人特别客气,谁和他相处也不会觉得不舒服。即使是比他小的包云卿,他也称之为“兄”,让人感到一种大哥哥哄小孩的善意。包云卿也不寒暄,径直把《云烟录》放到柜台上,取出第四册,然后翻到那一页指着破口问道:“汤兄您看看,这个能原样补好吗?”
“哎——呀,这不是宋本吗?”汤时新一下子来了兴趣。他正想检查那个破口,包云卿电光火石般地打了一下他的手:“别碰!”
汤时新捏了拳头,讪讪地把手收了回去,包云卿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点奇怪。他尴尬地笑道:“我怕您把破口弄大了。”汤时新呵呵笑道:“云卿兄连我都信不过么?不过也不是我自夸,别说一个破口,就是整页纸扯下来,我也能把它补得天衣无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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