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天过去,船马上要到京城了。
路过了闹蝗灾的山东,这北直隶的人和景慢慢又像模像样了起来。京杭运河的两岸除了铺陈着茅棚和木房,还沿河栽种着一株株婆娑的柳树,虽然已经没了绿叶,却仍然衬托出河道的蜿蜒起伏。今天是冬至,这气候是越来越冷了,包云卿换上了父亲准备的绵衣。外岸上面的纤夫们仍旧穿着单薄的衣服,一声接一声地喊着拉纤的号子,从天津卫喊到了通州。
“呼呼,没想到北方这么冷。”包云卿在船舱里冷得直剁脚。
“哈,以后还有包兄你受的呢。”程子安笑道:“我们北方有句话说:‘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不过在船上,我们也就只能吃吃白面馍馍了,这羊肉饺子,还是等进了城我再请你们吃吧。”
“羊肉饺子啊……我们那边冬至吃的是小葱拌豆腐。”包云卿说。
“小葱拌豆腐?有什么说法吗?”
包云卿笑道:“说以前太祖皇帝在南京的时候,任刘伯温做监察史。刘伯温为人正派,得罪不少权贵,就有人诬告他贪污。太祖皇帝最听不得的就是贪污二字,就准备拿他问罪。刘伯温想了个办法,就在冬至请了太祖去吃饭,请到最后端出两个盘子,一盘豆腐一盘葱。太祖问这是什么菜,刘伯温当时就跪下说:‘这叫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太祖何等聪明,回去就派人查明真相,把诬告那人斩了,后来我们冬至就吃这小葱拌豆腐了。”
程子安叹道:“这故事未必当真,太祖嫉恶如仇却是不假。他老人家毕竟是心向百姓的,要不怎么贪污六十两就把贪官直接剥皮揎草?我今年看刑部的档案,说洪武年间老百姓只要手持一本太祖编的《大诰》,把贪官直接揪到京城都是没人敢管的。当年淳化巡检何添观阻挠告御状的农民,被太祖皇帝知道了,你猜怎么着?直接砍去两只脚,游街示众!你说要是现在还用太祖时候的重典,何愁官场不清平!”
包云卿听了这话,嘴角动了动,没说什么。
龙渊见无人接话,气氛有点尴尬,就问:“对了程兄,那套书,你们是怎么找到苏州来的?”
程子安想了想:“这个啊,是卢大人先得到的消息,后来把我和郑戟叫到他府上的。一开始我们也没头没脑,直到卢大人不知怎么找到了沈十七。那人也真是神通广大,过了几天来回我们,说打听到卖到苏州了,我们才又一路赶到苏州,请了包掌柜帮忙。”
“卢大人是户部侍郎,你是刑部主事,他怎么会想起来找你?”
“唉,龙兄你有所不知,自从东林六君子被阉党害死后,朝野上下是一片噤声。大家要么投靠阉党,要么自保。卢大人跟我说过,他也是慎之又慎,拟了好几个名字,最后才选了我这个无名小卒的,想来也不会太惹人注意吧。”
龙渊叹了口气,过了会儿又说:“你刚才说到那个沈十七,我也觉得这人不一般呢。”
“这个人,怎么说呢……”程子安一下陷入到回忆中:“我还真是摸不透。这一路过来,有时候他话特别多,好像生怕找不到人和他说话一样,在你耳边喋喋不休,简直要烦死人。有时候吧,又一个人坐着喝闷酒,问他什么都不搭理。他脖子上有块破木牌子你们看见了吧?他一喝酒就取下来盯着看,有时候能看一个时辰呢。”
“那,程兄,你觉得沈十七这人爱不爱钱呢?”
“爱,怎么不爱!”程子安一说到这个就来气:“他一开始喊价二千两,好说歹说才还到一千二百两。后来你也看见了,为了二两银子居然还能折回来,连我藏靴子里的银锞子都搜刮走了!不止这个,之前我和卢大人说了管他吃喝,本来以为精米白面也就算了,没想到这破落户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每次我们出去他都要点好几个大菜,还老闹着要喝酒吃肉!酒喝不完装着走,肉吃不完兜着走!还有啊,他居然还敢给我和卢大人起外号!他叫卢大人卢大脑袋,叫我……叫我程快嘴!快嘴那不是李翠莲吗?世上竟有这样的泼皮无赖,简直是,简直是令人发指!”
包云卿想起沈十七那贱贱的模样,再听了程子安这一番小媳妇似的抱怨,忍不住笑出声来。程子安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点失态,红着脸轻咳两声。
“对了,认识将近一个月了,我还不知道郑兄在何处高就呢。”龙渊说。
还没等程子安开口,郑戟缓缓说了:“郑某戴罪之身,还请龙兄不要多问了。”
龙渊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回答,一时尴尬。包云卿打开自己的包袱,取出肉脯说:“来来来,今日冬至,大家没羊肉吃,先拿猪肉将就一下吧。对了程兄,你可不要忘了进城后请我们吃饺子啊!”
程子安干笑着说:“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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