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十,紫禁城内漫天飞雪。
刑部尚书徐兆魁站在乾清门外积雪的庭院里,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银白的胡须在寒风中瑟瑟抖动。虽然他这样的老臣已经按规制穿戴了冬帽和披风,但还是冻得牙齿直打颤。祖父以前跟他说过,以前北方是没这么冷的。他活了七十六岁,自己也感受到确乎是一年冷似一年了。
是自己老了吧,他抬头看了看天。
不过这天气倒没什么,真正让他烦恼的是今年“东林逆党”的案子,徐兆魁想起这事心里就是一团乱麻。这东厂抓人、审讯,甚至动用私刑都没什么,毕竟是早年间大家就默认的规矩。可是魏忠贤居然敢绕过刑部直接把人弄死,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还听说那“东林六君子”深得民心,特别是杨涟,六月被逮押送京的时候,沿途百姓还自动赶来烧香建醮,祈祷他能活着归来。据说送行的男女老少一路哭送,绵延了好几里呢。
唉,你们这些百姓啊,老实本分的多好,刑部尚有周旋的余地。这一烧香,还夹道哭送,不是逼着东厂砍他脑袋么?他想起嵇康和太学生的事,不由得摇了摇头。
“徐尚书,来得这么早?”一个中年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徐兆魁抬头一看,是户部尚书李起元。这人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只做自己份内的事,谁也不阿谀,谁也不得罪。本来这种态度以前是最不好混官场的,但这两年党争激烈,朝中每每无人可用,他经常补了这个缺又跳到那个槽,一来二去竟然扶摇直上当了户部尚书。四十多岁的年龄,能爬上这地位已经算是非常年轻了。
徐兆魁笑道:“面圣嘛,自然要心诚。”
李起元寒暄两句,悄声问道:“东林的案子,您打算怎么办?”
徐兆魁苦笑:“还能怎么办?自然是一切听凭圣意。”
李起元又问:“我听说最近东厂查了个大案,说李国爷谋逆?”
徐兆魁一惊:这事这么快就传出去了?他往四周看了看,说:“什么谋逆!听说是魏忠贤看上了李国爷家的地,想……”
他忽然不说了,因为远远的已经看见了魏忠贤的肩舆迎面而来。李起元也马上装作什么都没聊过的样子,笼着手转过身子。魏忠贤被四个小太监抬着,穿了件大红纻丝蟒袍,外面披了披风,怀中捧个景泰蓝手炉。面白无须,似睡非睡,俨然一个和蔼的胖老头。
徐兆魁眯着眼看了看,魏忠贤后面还跟着一帮大臣,打排头的是内阁首辅顾秉谦和次辅魏广微。大臣们低着头小步快走,倒像是魏忠贤的小跟班一样。
“唷,二位尚书大人来得这么早啊?”魏忠贤还是那副似睡非睡的表情,敢情他眼睛一直睁着呢。
徐兆魁不冷不热地说:“徐某比不得厂公每日代理朝政,宵衣旰食,自然早来一步。”
魏忠贤笑了笑:“徐大人,这话咱可就不爱听了。咱们是要一起面圣的,谁早来的候着便是。难不成还能先进去,跟万岁爷多说两句话?”
徐兆魁的胡子微微抖了抖。李起元笑道:“自然没有这个意思。既然都来了,就进殿去吧。”
魏忠贤说了声“走”,小太监就抬着他进了乾清门,后面的大臣也亦步亦趋。徐兆魁压住心中火气,和李起元一起走了。
一行人来到乾清宫门口,魏忠贤才下了肩舆。太监们缓缓打开沉重的木门,等他们进去了又关上。二十一岁的朱由校身穿蓝色常服,头戴皂色翼善冠,一脸疲倦地坐在中间的龙椅上。旁边的金丝楠木柱子挂着一副对联:
日月高悬当思天道不变;山河永固常念人心惟危。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魏忠贤带头跪下。
“免礼,赐座。”朱由校心想这么冷的天还得应付这帮老头,有点不快。
“谢万岁。”
这三个字是魏忠贤说的,因为他知道皇上不会给其他人赐座。太监搬了个交椅过来,还递过来一个铜火盆。魏忠贤坐上去,打量了一下站着的那几个官员。
朱由校托着腮,懒懒地说:“还是按之前的来吧,魏公,你负责。”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