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朱由校探着身子说:“哪个李承恩?”
魏广微正想接话,看到魏忠贤的眼神,就又退了回去。徐兆魁说:“就是宁安大长公主之子,之前称呼为李国爷的。他的外祖父和陛下的高祖都是世宗肃皇帝,论辈分比陛下高两辈,今年也是六十出头的人了。”
“想起来了……这事不是东厂去办的吗?”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贤,魏忠贤微笑着点点头。
“陛下,谋逆可是重罪,即便是皇亲也要杀头的。假如此案有误,陛下落了个冤杀国爷的名声,岂不为天下人所笑!”
魏广微冷笑一声:“徐大人,您这是要为谋逆开脱?”
“我没有任何这个意思。我只是说这件案子有疑点,应当谨慎处理。魏阁老不必用大帽子扣我!”徐兆魁压低了声音。
“有什么疑点,说出来听听。”魏忠贤发话了。
“此案涉及谋逆,罪名重大,但案发缘起竟然只是因为一只罐子。”徐兆魁顿了顿,说:“今年九月,东厂查出李承恩家藏青花五爪龙纹天字罐一件。因为五爪是天子御用,皇室宗亲只能用四爪,所以锦衣卫指挥使靳无叹就亲自上门,下了驾帖把他请到东厂。李承恩是国爷,我们刑部官员先去问了一趟,当时他只说这天字罐是当年肃皇帝御赐给宁安公主的。既然是皇帝赐给女儿,那自然连僭越都谈不上,我们就做好笔录,告诉东厂直接销案。没想到东厂过了半个月还不放人,我们再去一趟,他们竟然拿出了一份谋逆的口供。这份口供里李承恩不仅说天字罐是去年私自做的,还承认自己有图谋不轨之意。陛下,这岂不是太蹊跷了吗?”
“朕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朱由校说:“一条龙而已,四爪五爪有什么关系?他喜欢就让他用去吧。要是不够,朕再给他添一爪……”
顾秉谦上前一步:“陛下,万万不能这么说。祖宗家法皆有定制,这天字罐本来就是皇宫御用,他李承恩还敢画上五爪龙纹。今日不管此事,明日别人就戴起十二旒的平天冠来,那还了得?”
徐兆魁冷声道:“顾阁老,不要混淆视听!李承恩明明对刑部说了是肃皇帝赐给宁安公主的!”
顾秉谦呵呵一笑:“宁安公主已经去世二十年,死无对证。他李承恩东窗事发,就把这事嫁祸给母亲,这种不忠不孝之人,倒也难得一见。”魏广微也轻哼了一声:“李承恩谋逆,那是签字画了押的。徐大人这么着急给他翻案,就不怕别人说闲话?”
“你……”
“行了行了,皇上面前吵起来,成何体统?”魏忠贤撇了撇嘴:“徐尚书历来老成持重,他要查,就让他查个仔细。毕竟是大案,谨慎一点总没错。万岁爷,这事就准了他吧。”
“哦。”朱由校随口敷衍一声。
徐兆魁没想到魏忠贤这么简单就同意了,颇感意外。他刚想退回去,魏忠贤又开口了:
“徐尚书,刑部怕不止李承恩这一件事吧?你就没有其他的跟皇上禀报,比如,今年钦定的东林逆党一案?”
徐兆魁一凛。
魏忠贤看着自己的指甲,不紧不慢地说:“今年七月御史上了折子,要追论万历年间的三次京察。这不查不打紧,一查就查出当年顾宪成、张问达那一拨人原来是借着京察来党同伐异,以权谋私的。后来这一路顺藤摸瓜啊,还揪出杨涟、左光斗、顾大章这几只老鼠。看不出平时一个个人模人样的,暗地里竟干了这么些勾当。徐尚书,这案子你今儿怎么不跟皇上说说?”
徐兆魁垂下眼帘:“东林一案都是厂公一手督办的,徐某又何必多言。”
“哦,我还以为你这桩案子也要重审呢。”魏忠贤淡淡地说。
一阵死寂。
徐兆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厂公,徐某还有一句话。”
“说。”
“依《大明律》,杨涟和左光斗认罪后,是不是应该移交到三法司定谳?但我听说的却是他们死在了东厂。”
“没错,画了押,他们就病死了。”魏忠贤微笑道。
徐兆魁攥紧了袖口:“厂公,这么大的案子,东厂怎么看管犯人的,说死就死?”
“唉——”魏忠贤叹了一口气:“东厂里的人毕竟不是徐尚书这样的老学究,审讯时难免失些分寸。当时暑气又重,谁想到他俩身子骨那么差?这确实是咱的错,陛下!”魏忠贤突然下了座,对朱由校作揖。
“啊?”朱由校如梦方醒。
“东厂的人没看好杨涟和左光斗,让他俩病死了,这是奴才失职。奴才恳请陛下下旨,让徐尚书到东厂拿人问责,绝不姑息!”
“这……”朱由校有些茫然。
魏忠贤转过身来:“徐尚书,明天咱就带你去东厂,你想拿谁就拿谁,想杀谁的头就杀谁的头!如何?”
徐兆魁沉默半晌:“算了。”
魏忠贤歪着脑袋:“那就是既往不咎?”
人都死了,还能怎样呢?
徐兆魁闭着眼点了点头。
天依然飘着雪,承天门南边的千步廊上已经有太监在扫雪了。三法司衙署在千步廊西边,徐兆魁从乾清宫出来,只身一人往刑部走去,心里比身上还冷。
“徐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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